经过几个月的熟悉,江灼已经把大概地理和人文环境了解清楚了,醒来所处的这个地方名为清泉县,处于现代的北京和承德之间,承德在地理位置上处在辽、蒙、华北的战略要冲之地,为防卫被明王朝打跑的蒙元卷土重来,有明一代,在下属的清泉等几县屯田筑城并且屯兵驻扎,这地方的军事意义倒是更加重要。
当时的这一带归属大宁都指挥使司管辖,大宁是蓟州,现在的天津蓟*县一带,以北喜峰口外的广大地区,东连辽左即辽宁大部分地区,东北那一片还有一个辽王镇守,西接宣府即山西部分地区,是军事重镇,洪武时在这里设立了大宁都指挥使司,封宁王镇守其地。据称宁王善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当然所有关于人物的传说总是会有点传说的成分在内,不能尽信,后面会有事实证明。
大略的地图江灼能在心里对应上,但再详细点的,比如说眼下这个清泉县究竟是对应着现代的哪个地方,肯定已无从查考,更不必说这六百年间的水土、环境、历史变化太大,隔着半个多世纪考查这些,仅仅为满足一些好奇心肯定是闲的,对他没啥实在用处。
这个小县城依山傍水,说是县城,在江灼看来不过是个人口聚集相对稠密的大村落,除了威严的县衙门、高大的县城城墙城楼和外面蛮宽的护城河说明这是座县城之外,这里面百分九十的建筑物都是青砖土瓦盖的小平房,城里有的地方还种着庄稼,只有几家大点的酒楼、商户起了楼层,适逢阴历三、五、九日当地的大集,本县百村十镇的男女才会赶来,才会有人头攒动的盛景,平时街道还是相当冷落的。据茶坊的伙计说本县有千余住户,有一半来自当年在本地屯的军队,打跑蒙元后就地驻扎,此后大约有十几年也就没有打过大仗,于是新兵就驻成了老兵,老兵大多数也都在当地娶妻生子,辽蒙华北往来的大小商人,带来了当地人需要的生活用品,一些流民也纷纷到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安了家。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个清泉县。
江灼“自己”的这个“家”,就坐落在这座小小古城的东南方位,是一座建筑风格古朴的“三进两出”的院落,所说当年江父曾经做过某位将军帐下的幕僚,后来不干了,那时的说法叫“退隐林下”,和旧友计大宽、秦泰一起,在清泉县购置了田产家业,携家带小的在这地方过上了基本小康的生活。
如果说江厚是这个小地方稍微有点势力的小地主,那和江家最要好的计家秦家则可以说是一个小官僚:计大宽是清泉县驿承,算交通局长吧?秦泰是千总,可是在好几次这几家“走动”的时候,江灼都发现他的不当官、且年岁最小的父亲江厚,却受到他这两位当官的伯父更多的尊敬甚至推崇,这其中原因叫他一开始百思不解,倒是后来他随便问了一个仆人,才豁然开朗了:原来他父亲是举人,计大宽是秀才,秦泰是个武官,在那个时候,举人被称为“老爷”,拥有的社会地位的要远胜于当小官的计大宽,就更超过当武官的秦泰了,当时的社会风俗和现在是有很大区别的。
回明后几个月他能了解这么多信息并整理出来已属不易。他的大脑处于一种比较微妙的混乱状态,有好些事情,与其是从别人打听来的,倒不如说是自己回忆出来的,这让他的内心深处存在一些小疑问,但这肯定无法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搞不明白。
时下已经是接近旧历年关。虽说回到了过去,但过年过春节这点风俗却是古今一致,相差无几。在这个小县城里,听着白天晚上那时不时的听到稀稀拉拉的爆竹声响,江灼心里不是滋味,他想起自己一晃已经度过了几月光阴,虽然前世有关过年的记忆还在,但他也接受了事实。
一家人也并不管束他。几月前受外伤卧床那阵,还请了一个郎中给他开过几剂调养的汤药,也很快就喝完了,要知道古代治病可没有速效的西药,喝完中药后,剩下任务就是靠身体自己慢慢恢复。原来这家里还有两个老仆人专门负责管理各种家务,而照顾他起居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小丫鬟,叫怜月,这小丫头原是一直负责照顾江母的,而江母又极疼她这个独生的儿子,自己忙过年祭祀、来往等事无暇时,还生怕闷着了宝贝儿,特意叫小怜月过来每天陪江灼说话。小怜月出奇的聪明伶俐,转过脸就向老太太汇报了江灼“摔伤”前后的巨大变化:“小少爷从前只是个爱读死书的书呆子,怎么摔了一下后,一下就性格大变,又开朗、又成熟、而且忽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懂得了呢?有时候他看我眼神我都让我心里发慌,总觉得哪儿怪怪的,真的,夫人,我从前就没见少爷这种样子过,您说是怎么回事呢。”
话说,这一天正是大年二十三。东边的天空才刚把一抹绮丽的红霞褪去,谁家的鸡早唱过了五更。古城初晓,早早的已有几家是炊烟袅袅,座座民宅都在晨雾的安详中披红点翠,暗示着一年之中最值得庆祝的节日来了。老仆人江忠今早换了一身青色新衣,缓缓推开那扇江家大门,放进来一片彩色阳光。他听得外面熟悉的轻快脚步声传过来,才抬起头,看到门外刚快步并肩朝这里走过来两个青年。他急忙笑着大声问候:“咳咳,两位小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了呀!又是找我家小少爷来玩的吧?你俩快进来!”
“忠伯,天遥起来了吧?”天遥是在叫江灼的表字。古代称呼一般不太爱叫人名的,称呼表字是对人的尊敬。一般介绍人也是,江灼,字天遥,又或号什么什么的。说这话的是两个青年之中较长的一个,他大约二十多岁年纪,高高的身量,头戴一顶瓜皮小帽,身穿一套崭新的武生服装,穿着快鞋,衬得他更加虎背熊腰,器宇轩昂,但说起话来却不失温和,对江忠显然是极熟悉,语气一贯的客气,“我三叔三婶子用过早点了吗?”
“还没有,是还有别的什么事吗?”忠伯一眼就看到这极熟悉的两位,刚才跟他说话这个大高个,是秦千总家的少爷,秦山秦振远,哎哟小伙子的武功他是见过,那可是不同寻常的呢!他的眼力很好,又一想两人这一大早兴高采烈的来了,就知道两个小孩不仅是光找小同伴玩儿这么简单的任务,再说如果光是找江小少爷的时候,应该是先问叔婶的安好,再问少爷在哪,要不早就直接急着冲进屋了,哪还会像今天这样这么慢条斯理的跟他这老头子客气。
另一个稍矮瘦些的小伙儿,二十刚出头,书生打扮,四方平定巾帽,一身宝蓝直缀的儒生公子衫在老江忠眼里看来,是那么风度翩翩,这十几年他是看着这俩孩子长大的。这位是计家老爷家的孩子,名叫计成,字乐朋,你看他也是客客气气的朝老仆人江忠一拱手:“忠伯,我的父亲大人想请江三叔三婶全家今天都去我家吃饭,咱们三家可有日子没团聚一下了。他听说我的小兄弟身体也全好了,也正好想借小年儿这个机会,给天遥压压惊吓,嗯,也图个吉利,他老人家怕江三叔推让,这不,他还特意写了一个拜贴过来了呢!还请忠伯代为通禀一声。”
说完,小伙儿有模有样的还深施了一礼,“小侄在这里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老管家忠伯急忙侧身躲过这一拜,嘴上边说着我可担不起小公子这一礼,却是一边也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了好了,你这伶俐的孩子呀,把帖子给老汉,我会找老爷说的,你俩别在门口站着了,快快,找天遥玩去吧!”
“哎!有劳忠伯。”说罢调皮一笑,朝旁边的大个秦山一努嘴,“咱走。”
秦山早急着想进去了,连忙大老远的大嗓门喊开了:“天遥……”
“叮,当!”不知是谁家又开始放开了爆竹,空气里开始弥漫出火药的特殊香味。老忠伯手里拿着帖子,在晨晖中慈祥的乐呵呵的看着两小伙活泼的身影,喃喃道:“瞧瞧,这几个孩子这么快就长大了,我当年也是眼瞅着江老爷、计老爷、秦老爷这三个孩子从小玩到大的。风风雨雨,大江南北,这些年我都陪着他们走过来了,一晃这半辈子都过去了,可他们几家之间这种亲密的劲儿呀,还真是那样让人羡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