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的北苑房,位于府内西北方向的一个偏僻角落处,但阖府下人们均知此处是他们家主子日常的寝室,因为宁府世族以丝绸生意为业,所以他们家主子年纪尚轻时便开始得以谈生意之机途游关内关外,历经四海,一路下来亦收获不少珍藏之品。譬如,挂在花木墙上的百鸟朝凤画作正出自宋代名画家朱铭颖之手,这位主人偶尔站在这幅名画前仰瞻欣赏时,会不自觉吟道:“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还有桃木书桌上悬列的上好狼毫毛笔,夜晚挑灯之际,他时而用之奋笔疾书,时而用之闲绘书画,整夜涂写不倦。卧榻旁还搁置一尘不染的绕梁琴,大概可以看出这位主人颇精音律,每日都要独自抚琴奏上一曲,自弹自乐。还有茶几上摆放的棋子散落不齐的棋盘……屋内每个角落似乎都留有那位主人气质脱俗风度翩翩的身影,似乎一转身回顾,那少主的隐约身影就会呼之欲出,站在不远的面前。
不错,眼下这位主人确实站在中堂前,一袭白衣,挽髻插簪,长发披垂,宛若仙人。如果不是他现在在两手叉腰,毫无风雅可言,那么他本人本身早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与屋内的雅致摆设相得益彰。
话说回来,倾笑现在正站在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房间内,絮絮叨叨训着采尘。他叉着腰,训她:“话虽说如此,你何不编一个更具有信服力的谎言,却偏要说我和你如何如何……”他听过昨晚采尘在阿九他们面前讲的一番话,勉强消化后,全身仍充满一种毛骨悚然的寒冷,那种冷夹杂着不敢置信,无法想象,不能接受。想想他风华虽不再正茂,但“活”到三百多岁他亦算是大好青年一个(至少表面上看是,这点无可否认),清誉就这样毁在这乳臭未干孩子般的丫头手上,那他自诩为“采花小郎君”不成了浪得虚名。
采尘有点委屈,“那点事不过拿来应急,先生何须过于认真?”说实在那个时候她亦不过是急中生智,不论怎么看倾笑都应该多多嘉许她才对。她记得在河涧花墟时,花主有事无事总爱自个儿研究人间的京剧昆戏,像《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他一来兴致就让河涧花墟的花神们搭台唱给他听;谁都知道夏日的夜晚无人时他总爱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步履不稳,也仍边走边五音不全杀猪般嚎唱到:“小奴家正青春年刚二八,容貌如海棠花。想起婚姻泪如麻,恼恨爹妈,恼恨儿爹妈,叫奴心肠挂,怎不与儿寻婆家…………”这样一来二去,采尘对这些话剧杂本的故事早就目濡耳染,熟晓一二。除此之外,也幸亏花主这个爱好,她完全有暇背着他干许多他不知道亦不能知道的事,譬如随心所欲溜到人间各处偷玩,躲到叶语背后不远跟踪他………
所以采尘昨晚在宁家仆人面前说的话不过从这些话剧中随意抽出胡诌,结果先生就如此紧张,她不得不认为他是个保守顽固的老头,在这点上跟她们花主真的没法比。但是为了不让先生感到自卑羞愧,采尘决定将这个秘密的发现深深埋藏在她的余生中,死守不泄。
就在采尘的思维跑到老远的地方时,倾笑的一声叹息将她拉回到现实。她知道倾笑想到这飞来的麻烦又感到无奈头痛了。她将昨晚她所遇见之事以及自己的推测早一五一十告诉倾笑后,倾笑唯一的反应就是一脸的心痛,糟糕,灯谜会上的奖赏全都泡汤了。采尘只好安慰他,如今住到一间摆满珍品的房间亦不错,他至少可以每天晚上抱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睡觉。听采尘这么一说,倾笑觉得也是,脸色开始放缓起来。
与此同时倾笑也有自己的推测,他认为这府上的主人宁家少爷死因可能是被谋杀,所以死后魂魄才久久不愿离去,愈借他的帮助去找出真凶。但采尘认为这样的解释仍然破绽多多,于是她总结无论真正的动机是什么,眼下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不动声息,清笑继续扮演起死回生的宁府少爷,要么等到所谓的真凶出现,要么等到宁少爷的魂魄出现。倾笑那时瞥了一眼四周的珍贵摆设后,很快就大义凛然放话说大丈夫路见不平就应拔刀相助,所以这种伸张正义匡济公道的事他绝对毫无保留鼎力支持。
就在他俩愈要讨论更多内容之时,有人叩响关闭的雕纹木门,在外道:“少爷……”
倾笑与采尘立刻变得谨慎起来。清笑在屋内发问:“谁?”
门外的很快回答道:“是我,少爷,阿九……”
倾笑朝采尘使了一个眼神,继续道:“有何事?”
阿九恭敬答道:“回禀少爷,少夫人正在门外等候少爷……”
这一说不要紧,但倾笑和采尘均不约而同心一紧,但倾笑很快平息心底的波涌,冷静宣布道:“让夫人进来。”
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身着凤尾裙的少妇低颌垂眉缓缓跨过门槛,走进屋内,身后紧紧跟着一位婢女。说实在,宁夫人长得并不算美,但是脸容却散发温婉的气质,符合当今许多男人择贤偶的标准。
她进屋后,飞快扫了一眼站在清笑旁边的采尘,采尘对她点头露笑,她熟视无睹,很快移开目光,让采尘一时之间颇为尴尬。
她坐下后,对坐在太师椅的清笑充满喜意道:“相公,阿九已经告诉我一切了。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妾身日后当为相公多多奉佛食斋……”
倾笑浅笑道:“有劳夫人了……”
宁夫人似乎有点吃惊:“阿九说相公你醒后什么都记不起了,甚至连阿九亦认不出,为何却能认起妾身呢?”
倾笑停顿几秒想了想,方瞎扯道:“估计我昏迷的时间够长了,一时之间有些事记不起,有的事倒又隐约想起。”
宁夫人点点头,又颇为关切吩咐道:“这几个月,相公应当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家中生意相公尚不必操心,妾身已交由小舅子打理,相公务必调理好身子。”
倾笑点点头,故作安慰她:“我会的,夫人放心。”
宁夫人听罢微笑,起身正准备离开,突然她像记起什么,停住动作,望向采尘,礼貌问道:“姑娘就是采尘小姐吧?”
采尘望着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宁夫人欲言又止,但飞快瞥了一眼清笑后,又望向她:“阿九已经告诉我姑娘与相公的事了。我早已安排下人们替姑娘收拾出一间客房,这几日,姑娘先在府上住下,日后等相公调好身子再作安排。姑娘但凡有需要,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说罢采尘还没来得及谢她,她就很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