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尘想了想,还是禁不住直摇头,她琢磨不透王妃与宁少爷,当然也包括她与叶语。
夜风微有些冷地吹来,她衣着单薄,只得慢慢踱步朝府内大堂走去。刚走到不远处,采尘就见到蔡良云醉醺醺走过来,一路上步子走得歪歪斜斜。
采尘心想,瞧上次蔡良云那失魂般的反应,他准是阿喜夫君无疑,难道他忘记了与阿喜的阴间相约?采尘微蹙眉,感到自己非要向他试探打听一番不可。
于是她又化作阿喜的模样,施施然走到蔡良云面前,低唤一声,“夫君……”
蔡良云看到她,一惊,顿时酒醒了一大半,颤声道:“你,你是阿喜吧,我,我没做梦吧……”
采尘朝他点点头。
“我,我……”蔡良云欲言又止,末了,他只好说道,“你一直在找我吗?”
采尘点点头,继而道,“我一直等你,你为何不来?”
突然,蔡良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愧疚之色,“阿喜,你原谅我吧,这么多年我心里也一直不好受。当初门不当户不对,家里人竭力反对我们的亲事,我的确打算过殉情和你在阴间做对鬼夫妻。你服毒之后,我看到你七窍流血的模样了,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不敢死……”说到最后,他竟然哽咽不成声。
采尘大骇,“这么说,你,你这缩头乌龟,竟然……”
她突然再也找不到措辞继续讲下去。就在这时,一阵莫名的阴风吹了过来,采尘打了个冷颤,同时心底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默默转过身,定晴细看,身后正伫立着脸色愈发苍白阴森的阿喜。
采尘愕然,但又不知道要跟阿喜说什么,一时之间呆若木鸡,相对无言。
阿喜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犹如走马灯般先是震惊,继而是怒气,最后竟如失魂般甩袖飘走,消失在浓浓黑雾中。
蔡良云与阿喜阴阳相隔,自是无法瞧见阿喜的存在。但是采尘见阿喜掉头黯然离开,却无法不管。她立即丢下跪倒在地的蔡良云,循着阴息追上离去的阿喜。
走到附近一处荒林,阿喜终于在空地中停住。她背对着采尘,完全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这让后赶来的采尘心里很没底。
阿喜一言不发,采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均陷入沉默。她知道阿喜心里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但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崩溃,毕竟阿喜是在怀着那么美好的愿望中笑着死去,如今蔡良云尚苟存于世的残酷事实却犹如锋利的针尖戳破她所有美好的期待,害她到头来只落得个枉枉白死了的下场,甚至连她一向自视高尚的爱情突然之间也变得如此丑陋不堪。原来梁祝到底只是文人笔下的一场镜花水月,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消费如此奢侈的东西。是的,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一生一世……
这时,背对着她的阿喜突然开口说话,“此番来,我本打算告诉采尘姑娘,承蒙垂幸,冥灵鬼王将欲纳我为妾,鬼嫁之日为今个月壬戌日。”
阿喜这话一下打破了僵硬的气氛,采尘顺势接过她的话茬子,装作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恭喜恭喜,此乃天赐良缘,阿喜,你就别再惦念你夫君了……”
突然阿喜微侧脸,凌厉的目光暗射过来,采尘立即噤声,深知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了。
末了,阿喜竟若无其事道,“嫁期临近,冥灵鬼王亦急着赶快办完婚事,我须得回去好好布置一番。”
采尘用袖子暗擦了擦冷汗,附和道,“要的,要的,婚姻大事,岂可大意粗心,你不必管我,赶快回去吧,免得鬼王挂念。”
话毕,阿喜也不道别,径直走掉。身后的采尘顿时暗松一口气。
自从府宴那晚一别后,采尘就再也没见到阿喜,甚至连那蔡良云的消息也无法再探听得到。采尘开始忐忑不安了几日,后来心境亦恢复过来。她在宁府中又吃又睡,很快把阿喜的事抛于脑后。
某日夜晚,采尘无所事事,决定拜访一下那远道而来的王妃。原来与那王妃初遇时,采尘觉得这王妃倒是端庄和蔼得很,难得一点架子也不摆,岂料她得知采尘是将过门的二夫人后,便开始鲜少与采尘搭话,对采尘亦是不冷不热,爱理不理的。那时采尘苦想了很久,亦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幸好最后倾笑帮她开窍,断言这王妃势必偷偷暗恋着宁少爷,态度才至于转变成如此。采尘想了想,倒觉倾笑的推测挺有道理,不可不深信。
采尘独自转过回廊,来到一处布置上等的苑院内的阁楼前。她刚踏入苑内,却赫然瞥见王妃独自伏睡在苑内大理石桌上,桌上却甚为狼藉,只见酒壶酒杯到处散落在桌上。
桂花树底下,石桌前,花瓣随风乱落,几片粉红的花瓣调皮飘落到王妃的身上,长发中,她却毫无察觉,慵懒醉卧,犹如入睡的海棠初放。
采尘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走去,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黑暗深处伸出来,动作温柔地替王妃拂去发中的花瓣,继而轻轻抚摸她的头部,久久流连徘徊。
采尘瞳孔紧缩,那人脸庞从黑暗中浮现,是宁少爷的魂魄!
采尘刚要呼唤他,一阵脚步声突然自她身后传来,采尘愕然回头,是碰巧走过来的宁夫人。
宁夫人自是看不到宁少爷的魂魄。只听得她暗叹一口气,望着伏睡的王妃一阵后,半晌方对采尘幽幽道,“这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所以临走前我想告诉你……”
采尘惊愕望向她。
“这位王妃从小便与相公青梅竹马,本来与相公有婚约在身。可惜几年前,宁家生意衰落,相公是家族长子,为了重振家业,获得资金周转,只得答应我爹把我娶进门,同时他不得不毁了他与王妃之间的婚约。从那以后,王妃便一直对相公有所怨恨,直至她嫁入王府亦未停止过对相公的恨。但这么多年了过去,我知道相公还是一直忘不了她……”
说罢,宁夫人带着黯然悄悄离去,留下采尘一人在原地独自回味他们之间的情仇恩怨。
原来正如河涧花墟的龟爷所说一样,这世间至至复杂之事莫过于情,情网深陷,情丝便愈缠愈紧。如今想来,她只觉得自己甚为钦佩数千年前的倾笑,毕竟在极为复杂危险的情场中,他竟然可以做到游刃自如,弄得风生水起,功力实在不是一般的深厚,当然倾笑本身亦不是一般的妖孽。
就在采尘又忍不住感慨一番之际,宁少爷察觉到她的存在,上前作揖,采尘看到他的脸色浮现一丝释然,“当年我毁了婚约,令她几度欲自尽,之后她一直靠着对我的恨意继续活下去,很努力地要活得比我好,倘若她得知我并不在人世了,恐怕……恐怕……”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说这话时他目光一直停留在王妃身上,掠过说不清的复杂感情,有恋顾,有不舍,有怜悯,亦有不甘……
采尘道:“你不必多说,本仙明白。”
宁少爷回过头来,向她深深一拜,道,“近些日来,实在打扰采尘仙人与倾笑上仙了,下一个时辰宁某便要返回阴间投胎,望宁某来生能够好好报答你们。”
采尘点点头。这时只见陆判官在前面不远处的一片黑暗中等待宁少爷,宁少爷带着不舍转身跟在陆判官身后,缓缓走上黄泉路,慢慢地,两鬼的身影在采尘视线中渐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