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宁府的筵宴在宁夫人布置筹划下如期举行,大堂上客似云来,邀请的宾客大多是宁少爷生意场上的朋友。这不难看出府上主人举办这场宴席的用意何在。之前坊间盛言宁少爷一命呜呼的消息曾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宁家少爷竟若往常般出现并亲自在宴上招待客人,这足可让宁少爷那些生意合作伙伴吃下一颗定心丸,并一扫之前宁府萧瑟萎靡的气息,换添喜气洋洋的氛围,让人看来宁氏丝绸气数未尽矣。
采尘躲在堂内一偏僻角落独自眯眼肆意细瞧。这时宁夫人走上唱戏搭好的戏台,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对台下宾客道,“各位远至的来宾,多谢今晚赏面赴宴,给了宁氏丝绸一份薄面,这些年来,若没有各位朋友的鼎力支持与相助,宁氏丝绸不会发展壮大……在这里,请容许我先敬各位一杯。”说罢,她举着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台下纷纷拍手称好。
宁夫人喝完却并不走,继续客气有礼道,“今晚若招呼不到,请莫见怪。妹妹,还不赶快招呼接待客人……”说完她朝采尘的方向举了举酒杯,眼中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堂上客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投向采尘。
采尘身子一抖,望着宁夫人面上得逞的脸色,她当真觉得这场府宴是为她精心而设的鸿门宴。
无奈之下,采尘只得硬着头皮替附近的客人倾酒倒茶,虽然干的是丫头婢女的活,但好歹也算得上是“招待”了客人一番。
就在她倾酒之时,忽然她身后传来一男一女的窃窃私语,虽然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但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女的说:“素闻宁少爷是难得用情专一的男子,身边从来只有一位夫人,且多年不曾纳妾,如今却打破了彼况,这是为何呢?”
男的嘿嘿一笑,“兴许那二夫人倒真身怀绝技呢。”
“哦,你倒说说这二夫人怀的是什么绝技呢?”
“这还用问。你看呐,这二夫人长得是难得一见的妖娆绝色,想必媚功一流,即便那宁少爷是柳下惠转世,亦不能身怀不乱啊……”
“哎呦,你好坏……”
接着身后传来那对男女的浪笑,采尘嘴角抽了抽,她暗暗寻思他俩实在太看得起她了,若她真有那等媚功,她跟叶语就不会仅仅走到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那一步,而且还是她单方面的精神恋爱。在今晚这场府宴中,她这个二夫人不过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是宁府生意场上社交手腕中的秘密武器。
看,这一下子,堂中的客人纷纷只关注她与宁少爷的风花雪月之事,再无人记起不久之前宁少爷差点命丧黄泉的噩耗。
尽管这么想,她到底还是感到不自然,赶紧离开身后那男女的视线范围。举着酒壶,走到大堂尽头处,她抬头四周打量,便见倾笑在与几位客人攀谈。
他依然身着一身白衣,身材修长,绝尘飘逸地伫立在她面前不远处。她只觉得那身白衣很适合他,不知道数千年前他身为上仙时是不是亦常着一身羽白仙衣呢……
想罢,她悄无声息得接近他,他背对着她依然只顾着谈话,毫无察觉她的到来。
倾笑对面的几位客人看到采尘的到来,面上浮起一抹了然的古怪笑容,拍了拍倾笑的肩,给了他意味深长的几眼,便挥手告别。
倾笑带着疑惑转过身,终于看到身后的采尘。但瞬即他盯着她,眼神不似往日,竟闪过一丝呆怔,以及莫名的复杂。他见采尘望着他微蹙眉,随即恢复正常,眼似温墨望向她,“这身打扮委实……”
采尘今晚不过换了一身修身妖娆的紫罗裙,脸上微染胭脂而已。待她还要听倾笑说下去时,阿九突然匆匆奔来,慌禀道,“少爷,不好了。王妃在连亭内喝醉了……”
倾笑闻毕,只得丢下采尘,急随阿九赶过去。
不一会,采尘在堂中甚感无聊,想想去倾笑那边看看怎么回事顺便帮个忙也好。随即她便走出大堂,朝莲池那边赶去。
在路上走着走着,采尘突然感到有一道莫名的异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心一紧,抬头随即看到路旁树丛暗处静静立着一抹高大的黑影,他一动不动,仿佛天地间自己俨然成了死物一般。
采尘微讶,好奇走上前,“这位客人,此处晚上寒湿,何不暂且入堂,屋内自设酒菜佳肴,客人可随意享用。”
那人仍然不语。他身披黑色斗篷,头颅低垂,脸庞大部分隐没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见他不答,采尘微有些尴尬,只得又道,“你且说与我听,你随哪位客人同来,我好替你寻寻,让他找你,可好不?”
那人脸微侧了侧,似含讥讽,依旧一语不发。
这时,不远处只听得一声惊呼传来,采尘顾不上那奇怪之人,只得施礼告别。朝连亭径直跑过去。跑着跑着,她忍不住朝后面望了望,只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消失不见。采尘瞬间恍然大悟,那人并不是人!
采尘赶到连亭内时,一位怀有三四月身孕的少妇早已醉倚在倾笑身上,只见她美眸半醉半醒,脸庞染上桃花般的红晕,直教人看得七分入迷,三分失魂。
原来那日采尘在府上偶遇的怀有身孕的少妇就是眼前的沂南王妃,据说这王妃从小便与宁少爷相识,关系甚好。不久之前她在千里之外听说宁少爷丧命的噩耗,误以为真,方易装匆匆赶来宁府探视一番。
倾笑抢过王妃手中的酒壶,“王妃,身子为重,腹中胎儿须得小心保养,酒还是少沾为好。”
王妃当真喝醉了,她不依不饶,伸手抢倾笑手中高举的酒壶,娇囔道,“你管我做甚,你对我那么好做甚,我,我不用你管……”她完全没了往日的端庄严肃,采尘呆滞了一阵,望着她的目光犹如望着一个发酒疯的酒鬼。
倾笑不露声色,“‘管’字一字宁某不敢提,只是王妃贵体若欠安,王爷怪罪下来,宁某恐怕担当不起。”
王妃听毕呵呵大笑,一时之间既似稚儿痴笑又如疯子颠笑,让人听得甚为不舒服。笑罢过后方道,“宁阳,你这个胆小鬼,如此便担当不起了。看来我委实高估你了,你不过是一个狗奴才罢了……当年你不也是这样吗……如何,又有新人进门了,你高兴对吧……”说罢她从倾笑怀中努力撑起身子,仰天大笑起来。
采尘盯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她委实看到王妃笑得如此绝望,笑中竟隐约含有闪烁的泪光……
倾笑表面亦不好发怒,只得吩咐采尘替他好生招呼客人,便抱着王妃回房休息。
采尘只得点点头,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心中不禁留有疑团,暗自寻思一番,周围人常道这王妃与宁少爷自小青梅竹马长大,关系甚好,如今经过今晚以及留意平时的观察,采尘只觉得这王妃对变成宁少爷的倾笑其实并无半分亲呢之感。平日她对倾笑说话的语气总是不冷不热,讥讽谑笑各参半,难道这便是众人眼中的“关系好”?她记起当日误捅南岭蜂窝后玉蜂纷纷飞来咬蛰她,吓得她从仙树上直摔下来。四脚朝天躺在草地上,她浑身酸软不能动弹,那时叶语从远处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盯向她一阵子,方淡淡说了句:死了没?
照这么说,莫非叶语其实也是很关心她,对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