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两条,他们走的是穿过农贸市场的那一条。
一个已经没人了的蔬菜摊前,三个十来岁孩子在地上紧张的挑拣着什么,手中的篮子里,是一些发了黄的菜叶,大部分地方被蛀了黑点,他们看见经过的北斗一行人,顿时起来,远的地方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北斗五个人,有些唏嘘,因为半个月前,他们就是这个农贸市场,孩子中的王,每当到了这个时间点,他们会扫一遍整个农贸市场,挑拣走有价值的东西。
回到家里,他见到母亲的一刹那,两人都有热泪在眼眶打转,女人喃喃道:“回来就好!”
晚饭相当丰盛,鱼肉都不缺,这是难得的丰盛。
风雨码头难得的停了四天的工,每天都会有一个少年搬来一张椅子,在码头前小坐半个小时,溪雅看在眼里。
这一天,阳光明媚,北斗又来了,溪雅好奇,问:“这江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江流最终要汇入大海,在那个方向。”他用手一指。
溪雅:“你想去看海?”
“对。”
“我虽然没有到过海边,但也能想得出大海是什么样子,你为什么这么想去看海?”
北斗默不作声,看着江在地平线尽头消失。
溪雅咕哝道:“真是个怪人。”她更加的好奇了。
四天后,风雨码头又迎来新的招工热潮,人太多了,五个少年很艰难的往前面挤,一个裸着上身密密胸毛的男子拉住谢庭,说:“几个臭屁孩在这里挤什么?啊?”说着,往少年们前面一站,双手推搡。
谢庭手一挡,把男子的手推了回去,这人立马跳了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声音顿时提的很高:“几个兔崽子,再不给我滚,你们就只能爬着回家了!”
断咬金最先开口:“哼,你想死吗?”眼神闪过一抹凌冽。
这男子一愣,这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正是何耀,来求职的工人纷纷让道,不少人都认出了他,风雨码头的六位当家之一,同章瘸子一起打拼了二十余年的兄弟!
何耀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男子脸上好不容易堆出笑容,再解释。
听到一半何耀手一挥,说:“这五个孩子,是我何耀的人,也是风雨码头的人,你如果识趣,还想在这里打工,先给这几个孩子道歉!”
男子有些惊愕,但很快又堆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有些勉强,为了生计,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他一边哈腰,一边说着违心的话。
何耀点了点头,拍了拍汉北斗的肩膀,说:“跟我来。”
工人们让出一条笔直的路,北斗一行人从中走过,顿时有一股自豪。
走到途中,北斗最先转身,其余的四个少年也跟着回头。
那里,人山人海,却被一根细绳拦在了后面,年纪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不等,衣着同样褴褛,他们的目光乞怜,看到前方五个少年时,眼中流露出一种叫羡慕的东西。
北斗心中默默对自己说,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在每一个少年心底,一股底气油然而生,他们对人生这样的前进方向,深信不疑。
不是每一个人在面对持刀的敌人,都敢冲上去的。
所以,一种人被拦在了细绳后面,而另一种人走在了前面。
茶水铺,章瘸子正在大快朵颐,道:“都是自己人了,随便坐随便吃。”
十分钟后,章瘸子打了个响嗝,道:“都过来吧。”他转过头,最先的目光还是放在北斗身上,片刻之后,又缓缓移动目光,把五个少年看了一遍,问:“这个码头的工种有很多,但监工不分工种,只需要在边上提着鞭子,督促工人干活,你们看怎么样?”
过了一口茶的功夫,五个少年居然一致没有说话,旁边一位当家道:“这可是个轻松的肥差,别说你们几个孩子,就是三十岁能混到这么个位置,也算有出息了,你们居然不满意?”这人说着也是来了精神。
章瘸子眼中又亮了两分,问:“红土街生意原来是我罩着的,四天前死了不少兄弟,那条街上有两个和你们一般大小的孩子拉了几个兄弟,就想要冒头,弄得白天都不太平,老板当然不肯交租了。你们能把这一伙人治了,那今后这条街就是你们的生意了,去吧。”
章瘸子都不用听少年开口,那种亮闪闪的眼光,就已经是回答了。
少年们一走,茶水铺里安静了一会儿,一人说:“几个寨子的人都已经来了。”
章瘸子咧嘴一笑,又灌了一碗酒,道:“好,过几天会一会河田湾的老大。”他又问:“那笔钱花出去没有?”
“花了。”
“那就好。”
路过医馆的时候,五个人的脚步不约而同慢了下来,越走越慢,断咬金头一偏,往大门里面看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表情失落,他顺着汉北斗的目光向上看去,一个女孩正靠在窗沿上,笑盈盈的看着这里,他带着些许期待,试着与女孩的目光对上,却发现,女孩的视线与他错身而过,落在了他的身边,顿时一种难过的情绪在胸口起伏,他默默低下头,他没有去看身边的兄弟,因为尴尬,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
汉北斗和溪雅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上,一种微甜的感觉发酵,但是他很努力的克制这种感觉在脑海逸散开来,硬生生的把它从脑海驱赶走,他转过头,继续向前走,走了七八步之后,他忍不住,一抹微笑在脸颊浮现。
这一路走得有些安静。
晚饭在徐风、徐水家开的小馆子里,只是这一顿吃得有些不自在,邻桌是城里的卫兵聚餐,吃的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猜拳划酒的声音震得墙壁都在摇。
突然一人骂道:“滚开,你这婆子,狗眼瞎了是吗?”
啪的一声,一声响亮的巴掌把划酒猜拳的声音都盖了下来。
徐风、徐水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那个女人哭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撞到我的手的。”
女人手指着的,正是那个站在椅上,又踩在桌上,划拳正到兴头上的卫兵,他把手上的酒都倒到嘴里。
哐当一声,酒碗碎了。
这一刻,整个酒馆里就只剩下女人的哀叫,她在哭。
这个卫兵拉住女人的一只手,笑眯眯的,呻吟得如同一只打了个盹的野兽,他用力一拉,女人被扯到他怀里,他顿时笑得更得意了,他在炫耀,对着另外两个朋友炫耀,像是在说,瞧,你看。
厨房的门口,一个被油烟熏得一脸黑的男人喊道:“住手!住手!”但他冲不出来,因为一个卫兵在堵在门口,男人只得回去拿了一把菜刀。
门口的卫兵,笑嘻嘻的,用阴阳怪腔调侃道:“砍我呀,有种你砍我呀!”卫兵向前逼过去,菜刀迟迟没有落下来,于是就被夺到了手里。
很快,在桌前的三个卫兵都笑不出来了,像是被一个歌手在舞台上,被生生扼住了喉咙。
抓着女人的卫兵,被一对长相颇像的兄弟按在了地上,他的酒劲还在那里,想动手,却找不到力气,挥落下的拳头很痛,他被打得闷哼一声一声的。
一个人刚要转身,一把椅子就砸在了他头上,重,而且很快。这个人抬手挡了第二下,只觉得整个手臂的骨头的断了,椅子挥的很快,生生压断了这个人坐的椅子,嘎吱一声,挥舞着的这把木椅两根小腿断了。
桌上的最后一个人不敢发声,一把匕首从身后架子脖颈上,他感觉皮肤上渗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在厨房门口的那个卫兵,已经冲了过来,手起刀落,很快,一个少年绝对躲不过这一刀,他如是想着,他盯着的是断咬金,只因为这个孩子的脖颈上有一道疤。
一切发生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断咬金迟疑了刹那,他横在这名卫兵脖颈前的匕首拿下赖,在这名卫兵的腰间斜刺了一刀,这一刀虽重却不致命,而如果割断这名卫兵的咽喉,则卫兵是必死无疑的。
做出这个决定,挺难的,杀人不算什么,但是杀死一个卫兵,会被通缉!
断咬金再想去躲这一刀,但是来不及!
一把木椅挡在了菜刀前,木椅的后面是北斗,咔的一声,它被劈成两半,这一刀并没有就此停住。
一记鞭腿凭空而现,汉北斗的反应当然很快,双手一架,挡在了胸前,奈何成人的力道太沉,他被踹了出去,翻了一张桌子,他左手撑地想要站起来,肩上顿时传出来一阵清晰的痛感,这里衣服被菜刀破开,血肉翻卷,伤势看着挺重的。
汉北斗站起来的过程有些艰难,甚至有些不稳,但当他站定的时候,眼神平静,注意力都盯着眼前,完全没有那种咬紧牙关,忍着痛的样子,这样的伤痛,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男人把菜刀往桌上一立,眼中没有了丝毫酒意,反而是一抹讶异,盯着汉北斗,道:“咦?倒是很有种!可惜你要死了。”
汉北斗没有开口,他很认真的看着前面,眼中甚至有一点亮光,那是渴求,一试身手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