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不来,宅子荒芜了许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变,就像这开在花园里的满树桃花,春来花枝烂漫,亦如那一日白衣公子站在花树底下含笑承诺的光景。
“苏云锦。”
冉花遥只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便已经满脸泪水。
最开始的时候,谁想得到呢,会有今日?
遇见苏云锦,得偿所愿,朝夕相伴,生儿育女,如今他却已经永远的死去。往事历历在目,有如昨日重现,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她在年华最好的时候便已经尝遍,却最终没有和谁一起白头,也没有和谁一起偕老,到底遗憾。
冉花遥匆匆绕过花园,顺着走廊去到内院,冉亦辰正好唤着“娘亲”从走廊的尽头奔过来。
“娘亲,这里的房子真漂亮。”跑近了才见冉花遥脸上的泪痕,便立马安静下来,小心地拉着她的袖子问,“娘亲怎么哭了?是不是我独自一人跑去玩叫娘亲担心了?”
冉花遥摇摇头,拉起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全都是印象里的模样,闭眼就能想起过去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夜。
当时只道是寻常。
冉亦辰自然不知此时候冉花遥心中百感交集,挣扎万分,只知道包裹着他的小手的大手微微颤动,有些冰凉。直到走进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子,那手突然一松,冉亦辰抬头去看她,只见她面色肃穆,紧紧地抿着双唇,然后将黑漆奁盒递到他怀里抱着,自己则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径直走过去打开了一扇柜门。
冉花遥站在柜子面前许久不动,冉亦辰便也走上前去看。
柜子是雕花的紫檀木衣柜,许是年久,花纹间已经落了不少灰尘;里面却是干干净净,整齐地叠放着不知道谁的衣物;中间一层是个窄长的抽屉,冉花遥像是下了什么大的决心一般才伸手将它抽开,然后又是呆呆地盯着它不说话。
是了,她亦说不了话的。
冉亦辰踮着脚尖也没有看到那抽屉之中究竟是何物,才惹得娘亲冉花遥看的这般入神,探出手去,半途却又急急收了回来,然后慌慌张张地将抽屉重新合上,取过他手中抱着的奁盒一并放入柜中后又颤着双手小心将锁锁回去,最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至此,冉亦辰十分好奇,想问问她这里究竟是谁的家里?为何娘亲这般熟门熟路?竟然还有开柜子的钥匙?
但是他不敢问:娘亲宝贝了这么多年的黑漆奁盒,此时也锁进了这里,必定……必定又是和爹爹有关的……
冉亦辰虽然一直都不知道冉花遥带他去的那处宅院到底是什么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惹的娘亲介怀,但小孩子心思简单,尤其是自那日之后,冉花遥明显的开朗让他很是开怀,全然忘记了当日里冉花遥发白的面孔以及发白面孔上泪湿的痕迹。
冉花遥也确实如冉亦辰所觉的那般,事事亲力亲为,大到功课学业,小到穿衣饮食,好似要把这些年欠下的全都补上一般。众人知她是想开了,自然喜闻乐见,冉亦辰却哪里明白这些,只高兴日日夜里能睡在娘亲怀里,感受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拍在他的背上,带着他一起进入轻柔又舒服的梦乡。
但是,等时间越发地靠近今年里的牡丹花会,众人又齐齐地绷紧了头皮。原因无他,无非是害怕冉花遥想起往事来。
家中气氛略显凝重,就是天真烂漫的冉亦辰也微微察觉了,拉了拉小顾善的手,问她究竟是如何了。可小顾善又哪里晓得?她虽长了冉亦辰一些,可自小便被顾常宠坏了,有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其余的就跟她不搭界。就是到了牡丹花会那一日,众人更是绝口不提,偏偏小顾善不看大人眼色,突然就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去牡丹花会玩?”
就连一向在她面前只会露出溺爱表情的顾常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青衣更是面色大变。
冉昭明将冉亦辰抱到膝上,突然开口道:“爷爷也带着你去玩?”
冉亦辰支吾着不应答,抬头看看冉昭明,又转头看看邻座的冉花遥:更小的时候不知道,这两年却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好似到了这一天每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娘亲也会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日也不出来。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知道娘亲是不高兴的。
冉花遥见他望过来,心中不忍也只化作一声轻叹:他还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懂得看她的面色知她的忧乐。
众人也随着冉亦辰望过来,提着一口气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时候,才见她忽而展眉一笑,向着冉亦辰伸出手去,竟是要亲自带着他去!
冉花遥未婚先育的事当年就已经在栖水传开来,所幸冉昭明端正坦荡,向来受百姓爱戴,冉佑之亦是公子年轻有为,救死扶伤,才连带着也稍稍挽回了些冉花遥的名声。可到底是离经叛道,不管孩子生的如何漂亮,大好人家的小姐做出这般事来,总是叫人唏嘘不已的。
小顾善早就等不及便拉着顾常走了,而等冉花遥和冉亦晨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已经灯火如昼,人头攒动了。冉花遥拉着冉亦辰的手周在人群里,又小心护他周全,冉亦辰自然是心口都甜出蜜来了,哪还顾得上周遭卖的有趣玩意儿。
大家都翘首盼着牡丹花神的花船出现,便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还是冉亦辰不小心被人一挤装到冉花遥怀里时喊了一声“娘亲”,那撞人的妇人才回过头来,却见是冉府的小公子和个年轻的姑娘,可又听他唤的是娘亲,一时惊愕在场。
人潮本就是流动的,那妇人一不动,周遭就有些挤不过去,便纷纷不满着神色朝这边望过来。同那妇人一般,见到冉花遥的时候也突然间鸦雀无声了。
缘自六年来,众人还是头一回见到那冉府的二小姐,她的容貌也较六年前更加美艳动人,说不出来是种什么味道,只觉得依稀在哪里见过相似的脸。
有心人很快便想起来了,脱口问出:“可是当年飞天舞坊的虞姑娘!”
他这般一说,众人便都反应过来了,外缘的人也都突然间停下了脚步望过来。
“虞姑娘,当真是虞姑娘!”
“什么虞姑娘啊?”
“哎,你怎么忘了?当年牡丹花会的花神,后来入了飞天舞坊的那个。”
“不就是个舞姬么?”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才貌双全,公认的江南第一美人啊,连都城来的公子都不惜重金只为求取一面呢……之前金满楼的裴老板知道吧,他……”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好像全然忘记了牡丹花会的事,连带着远处的人也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过来看热闹,一时间将这窄小的青石板街道围得更加水泄不通。
冉亦辰显然是被这阵势给吓到了,缩在冉花遥怀里动都不敢动。冉花遥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受惊的样子,便同众人笑了笑,然后护着他小心地往前挪去。众人一时惊呆,便果真让开了道让她走了出去。
“难怪呢,当年见着她我就觉得哪里眼熟,原来是飞天舞坊的虞姑娘……”
“可她不是冉府的小姐么?怎么就成了飞天舞坊的虞姑娘了?”
不知道谁说了这一句,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就像是说好了一般安静了下来。
既然冉府的二小姐是飞天舞坊的虞姑娘,那么冉府的小小公子岂不是就是……如此一想,知情的人便惊呆过去了。
缘虞姑娘有个心上人,面如美玉,身如修竹,气如芳兰,质如华章。起初只惊鸿一瞥看二人携手出行,后来才依稀听闻那人便是名动天下的锦云公子。
竟然是锦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