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新城明灯盏盏,天幕上也是星辰璀璨,一弯银钩般的月牙儿从树梢上露出身影。一些高楼里传出欢声笑语和丝竹之音,小贩们叫卖地累了,隔了院墙,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希望能目睹一些春色美景,但结果当然是只能看到一些朦胧的散乱光影和伸出墙头的碧枝绿叶。
这样的情景很热闹,并且也还将持续到很晚。
所谓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描写的不就是这样一幅热闹奢侈的场面么!
一只白鸽从某间房子里忽地飞出来,穿过好长一段距离,落在钦差行辕的某个房间的窗子上,咕咕地叫着,提醒人有信来到。
谭木定了定神,往窗口看了看,随即大步走过来,抓过白鸽,从它腿上的竹筒里抽出一个卷着的小纸筒,随即将白鸽往空中一丢,它便重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纸筒也很简单,上面只有两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大字:早灭!
隔过灯影里,可以看见一张正在深思熟虑的脸,因时间的堆积已经有了些沧桑的沟壑。谭木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把其中利害都想地很清楚后,阴阴一笑,走到灯边,将纸凑到灯罩里点燃了,于是一阵青烟飘上来,伴之以燃过的黑色的纸灰在空中沉浮不定。
“来人,把兰头领请来。”
“是。”一个禁军跑了出去。
兰德来地很快,他一向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知这时候叫他肯定有事,所以撇了一帮掷骰做乐的禁军兄弟们急匆匆地赶了来。
谭木手一招,兰德附了耳上来。
“给今晚的饭菜里面……这也是做好事,得罪了九皇子,迟早是要杀头的,早死早投胎嘛。”谭木在兰德耳边低声吩咐着,看见兰德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悚,又出言变相地劝慰。
兰德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也觉得事情有了些蹊跷,但接下来谭木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打消了顾虑,“这事做成后兰头领是肯定要高升的……”兰德咬了咬牙,终于重重一点头,应承了下来,然后就跨步出门去张罗。
虽然钦差行辕内没有监狱,但是有小黑屋,此时谢闻馨就被关在这里,门外是几个壮硕的禁军大汉,而屋内的桌上则是一碗饭。
谢闻馨走过去,端起碗来看了看,鼻子耸动几下,“有毒……”她喃喃道。
低眉沉思了一会,谢闻馨端着碗走到屋子的角落,那里有一堆柴草,她将饭倒在柴草堆里,又另拨了些草盖住,这才将碗往桌上一丢,盘腿打坐起来。
“事有蹊跷啊……”
天明之后,兰德朝谭木房间来禀报,两人尽量将声音压得够低,悄声谈论着。
“怎样?”
“没成。”
“嗯?”这个字中掺杂着疑惑、不信任、威胁等多种色彩。
“事情有些奇怪,饭没了,人却没事,也许是……早发现了。”兰德一悚。
“唔……”谭木一点头,背着手,从鼻腔里应一声。
踱了会步,谭木手一挥,又道:“去,将人直接押到菜市口,午时三刻问斩!”
两队禁军出现在街道上,然后纷纷排开在路的两边,好给路中间清理出来。又一队禁军出现,押着一个女囚,缓缓朝菜市口去。
这情景对于这些平常百姓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每年秋天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穷凶恶极的犯人被押在那儿问斩。他们往往也会赶去凑热闹,毕竟每年也就那么几次而已,并且可免费观看,不需要门票,看着那些临死前的或滑稽或仇恨的表演,实在是让人舒爽畅快之极。当然不可避免的,现场会有些血腥,有些残酷,但人不就无时无刻都在接受着挑战与刺激么!
但当一些人认出即将成为刀下亡鬼之人时,纷纷大叫了起来。
“呀,是谢闻馨!”
“怎么回事,突然间就要斩了?”
“天子之家,果然是得罪不起呀!”
…………
这些人议论着,观看着,品头论足着。消息就如风拂过田野庄稼而形成的绿浪一样一波波地朝远方传递,传递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事情太急切,李峻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被震晕了过去,心里想,好,谭木,果然够阴!此时他已能完全断定,此事定非九皇子所为,不然不会如此草率地连他这个城主都不打招呼。那么为今之计,就只有两头救援了,一面去面见九皇子,一面去菜市口拖延,要是拖延不得,那么就只有先将人劫了。
由是,李峻领了一大批文官武将和两百个兵丁,往钦差行辕去,一队禁军当即出来阻止,李峻一发狠,直接命令这些武将带兵丁往里冲,虽然冲撞钦差行辕是杀头的大罪,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只要能救人就好。
禁军虽然厉害,可架不住兵丁人多,一会便被冲出一个缺口,于是李峻领着官员进入,直奔九皇子卧榻而去。
谭木此时并不在行辕内,也因此才给了李峻可趁之机,他在兰德押着谢闻馨到了菜市口后,过不久也赶了来,决定亲自压阵。
此时菜市口聚集了很多人,以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足为过,毕竟谢闻馨的名头可太大了,几与四大名院的头牌平起平坐。各个靠近菜市口的酒楼、茶馆、饭馆里探出黑压压的脑袋来,声音也嘈杂无比,谈论的对象皆是谢闻馨,有的慨叹其美色,有的可惜其琴技,皆惋惜不已。
但谢闻馨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跪在那里,她抬头环顾了一圈,还没看见柳妈和叶紫英等人,但她知道,她们肯定会来的,也许现在正在朝这里赶,也许还在想着救援的办法。
想到救援,谢闻馨觉得实属多此一举,她不想给这些人添麻烦。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觉得此事确实该了断了,让大家的生活都归于原样,而自己则远离,虽然内心里叶颇为不舍,主要还是对叶紫英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
谢闻馨完全可以在刽子手的大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突然断掉身上的绳索,然后从容离去。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即便是九皇子也不能牵罪于他人。
人给你斩了,可你没斩到嘛!
时间已经午时一刻了,不远处忽然出现一群文人来,这些文人的最前面是三个领头人,不用猜就可以知道,定是李问心、叶怀安和吴景坤。本来事情是吴景坤和叶怀安两人发起的,当众人得到谢闻馨即将问斩的消息时,李问心突然加入了进来。李问心,这个好几年前就名满全国的人物,在文人仕子之中,名头之大可想而知,于是另外一些因敬佩李问心的人也掺和了进来,一大堆足有三百个文人浩浩荡荡往菜市口杀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竟有吴至明,也前嫌尽弃,要一尽绵薄之力。
其中当然也有滥竽充数者,本着法不责众的原则,又能交好李问心,所以这种便宜事做做也无妨。由是人群之激荡,人数之广众,成为新城多年以来有名的文士上书之举措。
这些人的到来,无疑在瞬间吸引了人们的眼球,群情激荡,衣袂飘飘,引万众瞩目。
谢闻馨朝那边望了望,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既有欣慰,也有无奈。
“姐姐……”
谢闻馨听见有人叫她,抬头看见叶紫英站在不远的正对面,不知何时过了来,柳妈依偎在叶紫英的身上,旁边还有雪莺香菱阿青等好几个人,都是平素相交不错的一些人。这些人的到来,无疑让谢闻馨的心里滑过一道暖流,是一种亲情的感觉。
谢闻馨朝那边一笑,叶紫英也淡淡地笑,柳妈泪眼婆娑地在拿帕子拭泪,雪莺和香菱啜泣着,阿青咬着嘴唇。
“小姐……”雪莺泣着叫唤。
谢闻馨没回答,仍旧笑,但却温暖人心,于是雪莺哭地更大声了,于是谢闻馨就不再笑了。想要低头的时候,忽地感觉到一抹熟悉的绿影,在一座茶楼上,李碧瑶一身绿意,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抱着剑朝这边望来,咬着朱唇,目光中的复杂之色已经替代掉了,代之以一种朦胧的迷茫,像烟雨飞柳的深处。
文人们那边更激荡了,本来已经递了个本子上去,其后是这三百人的署名,但谭木坐在案后瞥了一眼,直接丢在一旁,置之不理。这下,可惹恼了这帮文人,发起狠来,齐吼:“虽有罪焉,但不至死!……”声震九霄。
谭木依旧不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想,午时二刻也已过了,到时直接斩了人,就算你们有百般花样,也是无济于事。
李碧瑶站在楼上,目睹场下之热闹,脸上没有表情。等三刻的时候,文人们就会趁机制造乱象,自己就可以突然杀出,有着文人的阻拦,自己有七层的把握可以将人救走。
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已到……”谭木稳坐案后,冷酷一笑,从桌上壶中拈起一枚令箭来,其上写着“斩”字,他大喝一声:“斩!”
令箭被抛出去,在空中翻飞如秋天落叶,刽子手面无表情,银光闪亮的大刀已经适时地举起来,即将落下。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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