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穿过许多的亭台弯角,一路无阻地行至揽月亭。她方停在亭下,才发觉手里紧紧拽着李晏方才束发的金簪。
在月光下细细瞧了瞧,金簪顶部镶着个指盖般大小的猫眼石。许是情形过于混乱,方才竟没有瞧见。
她随手便想抛了这簪子。转念一想,先前进入大秦时,银子都被收了去,日后出去了,她与小婵定是需要钱的,这样镶了宝石的簪子,应该能换得不少银子。如此,连翘便小心的把簪子收入宽大的袖袋里。
又想起方才摸得李晏身上的金银只随手扔了,当真是可惜!若是小婵知道了,怕是要心疼不已的。
说起小婵,分明是与她约了三更揽月亭下会的,然而她四下里仔细寻了个遍。却连个人影都不见。连亭下的湖水都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莫非生了什么变故?连翘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更是觉得周遭安静的诡异。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得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唤她道:“晴儿。”
惊得连翘几乎要掉了手里握着的猫眼金簪子。
这声音,竟然是陈浣的!
怎么会是陈浣?他怎会出现在揽月亭的,是如何知道了她在这里,又如何躲了侍卫进来的?
她心里万分诧异,慌忙转了头,“怎么是你?”声音都变了调。
陈浣并不回答他,而是步伐沉稳的走至揽月亭石柱旁,燃了火折子。点着了上面备着的油布灯笼。整个揽月亭便随之亮起来。
他在昏黄的油纸灯光下看连翘,眼睛停在她的脸上,又盯着她的发髻,表情甚是古怪。半响,才皱着眉转了头去看揽月湖的湖水。
揽月亭,顾名思义,在这亭子里欣赏下面揽月湖湖面的月亮投下的倒影,再好不过。然而陈浣的目光却并未停在揽月湖里的月亮上。他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露了挺拔的侧脸给连翘。
连翘见他不说话,已经想掉头便走。他却突然低声道:“我原是以为你会走的远了的,谁曾想...”并未说完又问连翘道:“你怎会来了李晏府上的?”
连翘本就不愿同他说话,只面无表情的敷衍道:“说来话长,想来三皇子贵人多事,必是没有闲暇听这些个无用的事情的。”
“哦?那你可知李晏的身份?”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我本就未想过要与他有太多瓜葛。旁人的事情自是与我无关。”
“若我说,他就是你此番要嫁的大秦皇帝的三儿子呢”
连翘吸了口夜里的冷气,然而她亦是早就猜到了几分的,并不十分惊讶,面色依旧如常。
“那又如何?”
陈浣却不答她,他目光平淡地从揽月湖移至连翘面上,眼神万分古怪,又依旧抬了眼看她的发髻,眉头还是解不开的皱着,声音倒是淡淡的,“晴儿,过去的事便都过去了。现下你若跟着我走,我只当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你亦还是云尚的五公主,大秦迎娶的皇贵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何?”
连翘再次深吸了口气,声音如月色般带着凄冷,“三皇子,若你未找到连翘,如何?”
夜太黑,隔着厚重的月光,看不清陈浣的表情。然而他声音却是镇定如常的,“原本我早找着替代你的女子,只等下月初八便嫁与大秦皇帝。事事早已筹谋的好了,然而你却来了李晏府上,叫...”
连翘打断他,“如此,你便依你原先的主意办便是,如何又要拉了连翘来?”
陈浣无奈地笑了笑,终于看不下去她了,笑未到眼底复又去望揽月湖的湖水,道:“这世上许多事,都是由不得你我的。”
连翘哼了一声,道:“从来倒去,不过只为了个‘权’字罢了。”
陈浣并不说话,连翘道:“连翘既逃了出来,便没想过回去的。你若还记得往昔的丝毫情谊,就找你原先备着的女子嫁与大秦皇帝。往后若不幸见着了,只作互不相识。”
陈浣低头苦笑一声道:“如何能相见却作不识呢?”
连翘心里头嗤笑,陈浣啊陈浣,当初是你与爹爹一手把我推进了这地步的,也是你抛掉与我多日的情谊的。现下却弄的这般情深意重的。
却似是他受了这许多委屈一般,更像是他如何欢喜自己一般。连翘气的想笑。
深知眼下却是不可的,遂定了定神,道:“旁的话连翘不想多说,连翘自是不会去做那什么皇贵妃的。那样的富贵荣华,怕是享受不起的!你趁此死了这条心,从今往后,你便去走你的阳关道,我便来过我的独木桥!”
陈浣低声叹了口气,摇头道:“晴儿,三哥原本就不想逼你的。”
连翘略略抬了头,接道,“可是呢?”
陈浣动了身子走至她面前,仿佛不想看她,侧着头道:“晴儿,事到如今。这大秦皇帝你嫁也是嫁,不嫁也得嫁。”
好,好!好个陈浣,他偏是要把她逼到悬崖上再眼睁睁瞧着她跳下去吗?!
连翘透着朦胧油纸灯笼透出的晕黄去看陈浣,“三哥,若连翘不肯呢?”
他的脸在月光下时隐时现,声音却清晰异常,“晴儿,你竟不觉得奇怪吗?”
连翘不觉皱了下眉,这话好生熟悉!
陈浣仿佛叹了口气,“你竟不觉得今日的李府守卫异常松懈吗?”
李府守卫森严,连翘想起方才极轻易的便来了揽月亭,心里不觉微微发寒。又突然记起她与小婵逃走那天,她也是这般问陈浣的,心下更是瞬间寒透!
陈浣终于抬了眼皮去看她,“你约了你贴身丫鬟小婵,我与你聊了这许久,她到现在都没有来,你竟不觉得奇怪吗?”
连翘立刻慌了神,小婵,小婵!
无论如何,小婵都是不能有事的!小婵约了三更,是不会到现在都没来见她的。定是生了事故!陈浣如此说,一定是他捉去了小婵!
莲翘急火攻心,不由拔高了声音,“你将小婵如何了!”
陈浣显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来,“晴儿,我早知你会如此。你向来心肠就软。”
连翘更加气,他倒是提醒了他。
她想起了王府里的那一日,仿佛也是春天的样子,那夜的风真是大,几乎要灭了小蝉的油纸灯笼。她们走在回屋的路上,本来萧冷的南苑小径,竟然满是血腥味。
那路本就僻静生冷。极少有人走得。无孔不入的鲜血味,比爹爹新纳的妾室身上的脂粉味还厚重。那样大地风都吹不散。她当下便和小蝉吓的禁了声。夜风中还夹着模糊不清的细微呻吟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兴许是好奇,那时候胆子反而大起来,拉着小蝉便朝着声音方向走了过去。
她不该走过去的,她便是在那时遇上了陈浣。他倒在她的厢房旁。那时候已经虚弱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身上血肉模糊。脸上也是一片血红。连呻吟都是支离破碎的。
小蝉吓的声音都抖起来,问她,“小...小姐,怎么办?”
春日里的夜风还是极凉,连翘仿佛是冻的,脑子也不利索。好半响才说道:“总不能见死不救的。”
“确是连翘心肠太软了,早知今日,那夜就不该帮了你脱险!”
她真是被冻坏脑子了才傻到救了他。自食其果!
陈浣身子微微动了动,皱着眉头,不敢再看她。“只怪你入了李府,遇见了李晏。”
“我们筹谋了许久,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起事端,你必须嫁于大秦皇帝为妃。“
她气的握紧了五指,狠狠攥着手里的猫眼金簪子。
”如此说来,你与李晏早就认识了?”
这句话等于没有问,如果不是早就认识的,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李府,又怎么能无阻碍的来这里抓她?
果然,陈浣轻轻的点了点头。
如此,定是李晏派人通知了他。难怪奉先不在府里,或许是去通知他来的。李晏既然知道她是云尚的五公主,几日后便是他的母妃,竟然还那样不动声色的与她玩笑,实在太可恶!
可是李晏又如何知道她就是云尚选了嫁大秦的公主呢?
“李晏怎会知道我就是亦乐?”她问。
“晴儿,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太多,知道的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你只要好好去嫁那大秦皇帝便可。”
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连翘气的胸口不住起伏,她从逃婚,再到使了计谋想从李府逃出去,在旁人眼里,原来不过是一场闹剧,她到最后,还是要去嫁那大秦的皇帝!并且那个皇帝,三儿子都已经比她大上许多!
她从前还天真的想要去嫁自己中意的男子,妄想有个白首不相离的好姻缘。真是妄想!帝王家子女的终身大事,岂能由得了自己?亏得她先前还大费了一番精力去推掉爹爹为她许的人家,早知今日,她还不如嫁了那兵部侍郎的儿子!总好过现在这处境。
她的声音透着无力,“小婵呢。”
“你且宽心,小婵毫发无伤。只是睡着了,已经去了府外一处歇息了。”
连翘本来已经不想说话,听他怎么样说,气的拿食指指着他,“卑鄙!什么睡着了,怎么可能只是睡着了,必定是你对她用了强!”
“五妹不必动气,为兄亦是跟你学的这招。”
“你...无耻!”连翘口不择言。
陈浣仿若未闻,只说:“但请五妹与三哥一同前去。好生备着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