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浣仿若未闻,只说:“但请五妹与三哥一同前去。好生备着大婚!”
又紧皱眉头望着她的发髻道:“五妹该注意自己的仪容,不能在下属侍卫前丢了公主的威仪体态。”
连翘这才伸了手去摸自己的头发,这一摸倒是吓了自己一跳。原来她一直顶着一头乱草一样的头发在与他说话,难怪他一直神色古怪。
她不得不重新为自己绾了个盘桓髻,拿还挂在头发上的小朱钗随意别上了。
连翘随了陈浣轻而易举的出了李府,府外早侯了四员陈浣的随官,着了一色的深黑色的袍子。见了连翘,不敢抬眼看她,亦当先前是旁人下药谋了他们,只纷纷跪拜道:“属下参见公主,公主贵祥!”连翘摆了摆手,示意起身。四人皆起了身,垂手低眉站着。
陈浣柔声对连翘道:“这几日五妹受惊了。”又对那四人中的两个道:“好生照看着公主,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让公主沦落出外,大婚无法举行,唯你们试问!”
那两人低声答了个是,立刻低首挺立在连翘身后。
连翘心里头不以为然,说的倒是好听,护卫她的安全?其实不过是怕她逃走,派这两人堤防跟着罢了!
其实小婵在他手上,她又怎会逃?
连翘不意多说,拿手摁了下额角,对陈浣道:“三哥,臣妹实是有些疲累。”
陈浣点点头,“如此,便不耽搁了,早些回去歇息。”
连翘辗转反侧了一夜,心中知道。因着有了前车之鉴,陈浣决不会轻易让她钻了空子。现下是插翅难飞的。然而她亦知道点陈浣的心思,小婵定是无事的。遂稍稍安慰了些,无论如何,现下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天才泛白,便有侍女端了水盆过来要服侍连翘洗漱穿衣。
她不耐地隔着纱帘拜拜手,“出去呆着,本公主未传唤不许进来。”
那侍女声音却是硬邦邦的,“奴婢偏生要待在公主房里。”
连翘立刻拿手拨开了朱红色的纱帘,喜不自禁道:“小婵!”
小婵红了眼圈,把洗脸的铜盆搁在案台上,“小姐,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便打开帘子掀她衣裳。连翘慌忙摇了摇头,“好歹陈浣还要留着我去嫁那大秦皇帝。倒是你,昨夜里是如何过来的。”
小婵仿佛气极,“哼”了一声,“昨夜里小婵去了揽月亭等小姐你,不曾想有人从身后用帕子捂了我的口鼻。想是下了迷药的,我立刻便晕了,醒过来就有人与小婵说了来服侍小姐。小婵才知道小姐也被掳了来。”
连翘叹了口气,昨夜里真是白费了那许多功夫。小婵也是惋惜的样子,拉了连翘起身。
小婵拿手指了指双开的黄木纹门,咬牙切齿。“门外还矗了两尊‘大佛’。”
饶是小婵再不情愿,这两尊‘大佛’还是跟着连翘的喜轿矗了一路,从苇城直到燕都。两日里总骑着马随待左右。
每次挑起喜轿上的小帘子,小婵总要将他们斜撇一眼。
好容易到了燕都,陈浣便把她与小婵交由了大秦的官员。说是教导大秦封妃的规矩。他走时好生交代了连翘一番。
大秦官员负责教导连翘大婚的礼仪。其实在傅南王府时她便会了正规的礼仪,但大秦不比云尚,所以大秦官员仍细心教了连翘大婚的套词与行礼细节。
连翘学的甚是得心应手,小婵在一旁道:“小姐,莫非你真要嫁这大秦的老皇帝?”
连翘正在背套词,嘴里念着“诚为两国交永世之好”。故意不去理会她。
小婵急道:“小姐,以前你总是说,未来姑爷未必要富可敌国,权倾天下。但一定是要真心待你,白首不相离的。如今你要嫁的,不仅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更是个垂垂老矣的人!如此怎能行?”
连翘放了手里的绢布,饮了口上好的龙井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嫁得成嫁不成便是个问题,小婵,你怎么能沉不住气?”
嘴里的龙井余香袅袅,甚是醒神。
小婵皱着眉瞧连翘,“莫非小姐已经有了计较?”
连翘复拿起了满是墨字的绢布,拿手指弹了弹绢布,“大婚尚有几日,不必担心的。”
小婵大抵觉得连翘太过漫不经心,横了连翘一眼,撇撇嘴转身忙去了。
大婚将近,有制衣访的人过来为连翘量身制衣。朱钗头冠也重新做过。因着时间紧,每日里都忙的顾不得用饭。前夜是不被允许吃一点东西的。
连翘空着肚子喝了许多茶,迷糊的睡了过去。
然而寅时未到,便进来两列侍女。着了清一色的柳绿裙装。叫了起,娴熟地伺候她沐浴更衣。
内衣是暗纹对襟系五彩带结的,下身的裙子在腰间围了长而宽的腰带,带子上绣了百花吐蕊的样式。
小婵和着几个侍女有条不紊地为连翘着外袍。大秦宫规甚多,即便连翘只是拿来作妃子,礼袍也有五六层,入眼皆是红。幸而还未入夏,倒不热。只沉甸甸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一层袍子亦是桃红,自上而下的用五彩丝线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屏便开在袍尾上。袍子太长,有宫女恭敬地在身后拖着。想来若是寻常,必是无法行路的。小婵扶了连翘在边刻百花的铜镜前落座。立刻有侍女拿了胭脂水粉上前为连翘匀面。
小婵拿五凤衔玉冠在连翘额前比了比,道:“小姐,转来转去,倒是白费了先前那许多气力了。”
连翘在镜子里对她拟了个笑,“大礼未必不是好时机。”
又垂眼望着身上层层叠叠满是红的礼服,“瞧,本公主也是个红人。”
满室的侍女一致垂首恭敬道:“贺喜贵妃娘娘!”
倒叫连翘好生吓了一跳。原是宫中侍女们误会了。倒是以为她一心想嫁那皇帝。连翘不甚在意,小婵低低哼了一声,退了一步,有年长的宫人细致精巧地为连翘盘头,只盘了几缕,剩下尽数垂在腰际。又小心仔细地为她戴了五凤衔玉冠。
须臾,门口有公公细着嗓子叫:“时辰倒——恭请公主——”
声音拖得极长,连翘仿佛回去了几日前的傅南王府,亦是有公公在门前传声。想要逃走的心不变,心情却是大大不同了。
她缓步轻移,微微转了转身,小婵接替先前的侍女拖了她的长而繁琐的袍尾。
先前还有啊母,现下却只有小婵陪她左右了。
众星拱月般的出了潮汐殿。正礼从广明殿起始,从奢华艳丽的广明殿到威严壮立的德贤殿,一路百步,绵延不断地波斯长毛红毯。踩上去轻飘飘。软绵绵。
浅红波斯毯旁,站了成排的粉裙宫女,皆是恭恭敬敬得低着头。因为有小婵,她脚下的青丝履踩得并不乱,身后拖着长而美的雀尾袍。万籁俱寂,只闻连她额前玉冠上五凤金流苏走动时相碰发出的叮铃声。
方走了十几步,小婵便退了下去。小婵一走,这样长的路,剩连翘自己走过去。
她面上嗜着笑,望着百步外的加礼台,布置的华美却不失皇家威严。交叠在身前的手不觉紧了紧。
陈浣,只愿你送我入宫前的耳语并非谎骗!
仿佛过了片刻,又仿佛是过了许久,连翘终于站在行礼台下。正对着德贤殿正门屈膝,双手贴地叩了三首。间隔的时间与姿态都要保持一致,这是几日前张公公教的规矩,她自是不能忘。
恭敬地行了礼,提裙稳重端庄的步上汉白玉的阶梯。
一步一步,缓缓地踏着台阶,身后拖地的雀尾袍亦随着她一级一级的拂过阶梯。
眼角余光见陈浣垂首立在一旁,身侧是云尚的随行官员。对面一排站了大秦的官员,第二个便是李晏,他今日里束了皇子身份的发冠,衣服也是考究的皇家专服。她一眼瞥过去,那一排有好几个都是做他这身打扮。
原来泱泱大秦对区区云尚竟如此礼待,不过是纳个妃子,便出动了好几位皇子。
德贤殿正门前立了九爪盘龙朝服加身的大秦皇帝,负手而立,俯视苍生。
他身旁的公公眼睛朝角落里瞅了瞅,立刻有小公公会意地端上银质托盘,恭谨的立在一旁。
连翘行至大秦皇帝身前,屈膝叩首,行了最大的跪礼。心里打鼓一般。
大秦皇帝伸手拿了银托盘上的纯金雕龙遵杯,令一只手虚虚地过来托连翘放置膝上的手臂。
“爱妃请起。”
爱妃?连翘心里不禁起了冷意,嘴里依然带着笑意道。
“谢皇上恩典。”
连翘顺着他的手站起来,头还是微微低着。
大秦皇帝笑起来,声音厚重:“与爱妃饮完此酒,就算是爱妃正式入住我大秦了。往后便是我大秦的皇贵妃了。”
话一说完,他便一口饮尽了手里的礼酒,又从托盘上换了另一杯。
“虽非结发,但朕也决不亏待了爱妃与云尚。”
皇帝执了连翘的右手去接他手上的金杯,那精致非凡的杯子,与他方才用的是一对,纯金刻凤凰的样式。连翘方伸开手指去接,皇帝却未拿稳一样,精致小巧的纯金雕凤杯径直从他手中落下,碰了连翘的指尖,无声息地摔在波斯进贡的长毛毯上。
不只是未拿稳,因为下一刻,皇帝高大的身躯也随着纯金刻凤杯摔倒在柔软的波斯长毯上。却是“咚”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