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围墙将宋府与大街的热闹喧嚣隔离开来,圈起了一方幽深宁静。这一圈青砖砌就抹着白灰的围墙在岁月里已经微微变黄,乍一看起来都是一般高度,院内的人,若是谁想要翻墙而出,只要避过府里人的耳目似乎从哪里翻都是一样的。
不过,宋府的围墙,高约丈余。就算你垫上两三条凳子攀上墙头,又怎么敢在毫无工具的情况下跳下去?
又不是人人都跟倩儿似的像猴子一般会飞檐走壁。宋吉祥一边腋下夹着一根条凳,恨恨地看了看身边高耸的围墙,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宋吉祥清楚,这府里,惟一适合翻墙而出的地方,只有老爹当作书斋的小别院。这处院落位于府里最东边,算是府中最僻静之处,加之小院是老爹独用的书斋,只要老爹出门,便不会有人踏足此处。最重要的,是小院中生长着一株高大的苦楝树,笔直的树干向上拔高,越过墙头方才分开枝桠。只要垫上凳子爬上墙头,在最靠近墙边的枝桠上绑上绳子,便可借着绳子滑下墙去,然后算准老爹回来的时间,在那之前原路返回便可。
此时日头已高,府里到处都有下人走动,行动起来十分不便。宋吉祥用力地撇撇嘴,后悔贪睡懒觉到此时没早些起床溜出府去。一边想着,他一边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处茂密的灌木往前挪着步子,一听到有响动便赶紧矮下身子躲进灌木里。植物茂盛处的露水尚未完全蒸发,被惊动的蚊虫不停地往宋吉祥身上脸上扑腾。他厌恶地拍掉一只趴在他耳朵边上的蚊子,暗暗祈祷着在花园小径上遇到的两个下人赶紧聊完天走开。
待得那两个下人唾沫横飞地聊得够了,各自走开做事去之后,宋吉祥才夹着长凳,费力地站起来。他靠着墙一边抖动着已经麻木的腿,一边暗自盘算着一定要去告这两个干活偷懒聊天的下人一状。
在确认周围再无他人之后,宋吉祥耸耸肩膀,将两条长凳往上提了提,跨过灌木,一溜小跑进了老爹书斋所在的小别院。
小院整洁安静,一丝儿能吹动苦楝树细小叶子的风也没有。在这里,天地似乎被颠倒了过来。明亮灿烂的阳光洒向茂密的树冠,形成一片斑斑驳驳的光点,像是夜晚人间的点点灯火。而树底下,簇拥着生长在一起的青草层层叠叠,似是夜晚的天空,草叶尖儿迎着阳光闪烁的露珠,则成了铺满整个银河的星辰。
********想着溜出府的宋吉祥丝毫未在意小院的美景,啪地一声踩进草坪中,朝院墙边走去,在身后留下了一串陷在草丛中的足印。他两条凳子叠起来,双手撑着使劲摇了摇,深吸一口气后,笨手笨脚地开始翻了上去。
就在宋吉祥全神贯注地忙活着之时,突然间一阵人声自院外小径传来。
此时的宋吉祥站在两条凳子垒起来的顶端,正颤颤巍巍地试图将手中麻绳绕上最合适的一根苦楝树枝。一听有人靠近,他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歪,脚下本就不稳的凳子顿时也跟着扭了起来,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倒下去。他赶紧丢开绳子,腾出双手来奋力扒拉住墙头,试图稳定住脚下的晃动。不过,他的祈祷并没有起效,因为几乎就在他抓住墙头的一瞬间,脚下两根重叠起来凳子便朝着后面倒了下去,凳子撞上苦楝树坚硬的树干,发出一声闷响,斜斜地向树下草地砸了下去。
宋吉祥吓出一身冷汗,死命地扒住墙头。这时,他虽是被吓了一大跳,但脑袋还活络着。他被挂在墙上,仰着脑袋思量着,在这个时间,老爹是不在府中的,亦不是丫头小厮们收拾屋子的时间,大不了就是府中的园丁会到院子里来料理花草,再倒霉点儿吧,是惟一被允许自由出处书斋的倩儿来此读书。随便碰上谁都说得过去,想着他也不自觉放松起来,想着待会儿是该让来人帮自己翻出去呢还是放自己下来回屋算了。
院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吉祥咬咬牙,在手臂上再使上几分力气,费力地扭过头看向小院与外面花园连接的圆形拱门。一瞬间,宋吉祥以为是自己在墙上吊得太久了脑袋不清醒,或是眼睛花了。因为,正沿着花园小径走来的,竟是这会儿本应当在朝上议事的自己的老爹。
宋吉祥顿时慌了神,迅速地扭回头面向墙壁,似乎这样做老爹就跟自己一样看不到对方了。他瞪着眼大口地喘着气,灰白的墙壁离得太近,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花。
宋方背着手表情严肃地跨入别院,迎面便看到了挂在墙头的那个熟悉身影。
这个时候,如果吊在那儿的不是那个才闯下大祸让家族丢尽颜面的不孝子孙,如果伸着脖子僵在原地不动的不是那个最近恨不得生吞了自己儿子的老爹,那此时的画面对于两个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上好的笑料了。不过,摊到宋家父子头上,却是谁也笑不出来了。
宋方愣了一会儿神,发福的身子经过方才一番急促的步行此时已略显疲态,已经染上银丝的鬓角被汗水浸湿,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没想明白眼前奇怪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待得他想明白了,随着清醒念头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般的怒气。这位素来沉稳儒雅的朝廷重臣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恍惚的眼神在瞬间变得狂乱,五官似乎都扭曲到了一块儿,咬牙切齿地冲着宋吉祥吼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看我,看我不,”说着便左顾右盼,双手半举着在空中胡乱抓了一番,见无物可抓,便回转身猛地将紧跟着他进入别院的人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宋方身后跟着之人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此情况,眼看着宋方夺了他的刀,在他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那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朝着扒在墙上的宋吉祥飞了过去。
宋吉祥听得父亲的怒骂,懊恼得直想撞墙,这时又不敢回头面对父亲,只得稍稍侧过脑袋偷瞄身后动静,这一看吓得他差点灵魂出窍。只见一抹寒光朝着他的背心直直飞来。他顾不得许多,松开扒着墙头的双手,贴着围墙坠了下去。宋方力气不大,长刀在“叮”的一声撞上宋吉祥原本扒着的墙壁后歪着掉落到了草地上。宋吉祥双脚着地,身子的重量压下来让他一个趔趄向后仰着摔了出去。
宋方快步上前,一把揪住宋吉祥后领子,大力扯着他在地上转了个圈面对着自己,接着一个大耳瓜子扇了上去。这时,方才被夺刀之人亦赶上前来,拉住宋方胳膊低声劝道:“大人,不可动此大气。”宋方从鼻子里重重出呼出一声:“林风,你不要劝我,我今日非了结了这个逆子,否则我宋府定是要败在他手里不可!”
“大人。”林风并未退缩,“大人,眼下可还有要紧事需要处理。”
宋方闻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揪着宋吉祥的手突然放开。宋吉祥赶紧蹦起来,一瘸一拐地退到墙边尽量离老爹远一点。
“给我滚回房去,若是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扒了你的皮!”宋方的鼻尖冒出点点汗珠,握紧了拳头冲着惟一的儿子咆哮着。
宋吉祥一只手捂着被打的脸有点发蒙,畏畏缩缩地呆在原地不敢动弹。林风仍旧没有放开宋方的胳膊,一边推着他往书斋的方向走,一边回过头冲宋吉祥努努嘴示意他赶快走。宋吉祥愣愣地点点头,一溜小跑离开了别院。
宋方听见儿子的脚步声远了,方才扭头看向拱门,不住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