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楷闷着头想了一会,自问自答地念叨着:“若说是他运气好,这未免也太好了些。”
龙川摇摇头并不说话,默默地调转身子,看样子是准备离开。姜云楷一把拉住他的衣襟:“龙师兄,咱们就这么走了?这可是李临风啊,李临风。就这么放他走?”
龙川拂开姜云楷的手,反倒是拉了他一把,让他跟着自己往回撤:“不是咱们要放他走,而是如果他要走,谁也拦不住。”
“什么意思?”姜云楷觉得龙川话里有话,“龙师兄你是说李临风他不会走?”
“不是不会走,而是暂时不会走。”
两人个爬回到宋方陈尸的地方,小心地回头观察一番后才站起身来。龙川环顾四周,指指远处瀑布背后的丛林:“算算时辰也快到咱们与尹恒一行人约定的碰头时间了,咱们还是先跟他们会合,这样也好商量对策。”
“可是龙师兄,你为何说李临风他会暂时留在山里。他人也都杀了,不走难道还等着有人寻进山来捉住他么?”
龙川先一步已经朝着瀑布方向走去,姜云楷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边跑边问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跨过已经流尽了鲜血,在月光下显得惨白惨白的宋方的尸体。龙川在前领路,尽量行走在山脊背对着水潭的一侧。哪怕二人因此时常在斜坡上落脚不稳,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这也好过被水潭边的李临风发现踪迹。
姜云楷心中充满了疑虑,但长久以来形成的对龙川的绝对信任还是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他。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了半晌,待到走得足够远了,龙川这才放缓了脚步,微微侧过头看向姜云楷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你看,李临风定是将什么有关他的妻女的重要物件藏在了这山中,所以稍稍感到有暴露的危险,他便失了常态,变得穷凶极恶。所以我说他并不是一个杀人狂魔,只是如我们所听到过了,这个人是个一根筋的情种,太在乎他爱的人。以至于当他所爱之人受到威胁时,其他所有事物于他都失去了意义,变成了随时可以牺牲掉用来维护心爱之人的工具。别人的性命,在他眼里,可能与一棵树,一朵花并没有不同。若能博得美人一笑,护得美人周全,让他砍光所有树木,摘下所有的花朵,他都在所不惜。你想想看,他为了保护妻女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不留一点儿余地,正是因为感到息的秘密受到了威胁。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保护妻女,那么如果现在他丢下一地官府之人的死尸逃走,那恐怕惹起的事端要比那个胖大人坚持追查引起的大得多。”
“哦,我知道了。”姜云楷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接下来,李临风会留在山中,收拾残局以求掩人耳目,保护好他所隐藏的东西。”
“对。”龙川稍稍加快了脚步,不停地在路途当中四下里张望,显得颇为焦急。
这回自己一定要好好看个明白,被众人捧上了天的李临风,会如何处理这一地的鲜血、死尸。不仅要瞒往官府之人,同时还要封锁消息让其不致于走漏到江湖中。
李临风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出现在眼前,让龙川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真实感。从他小时候起,李临风这个名字便充斥在他的世界里。他想着方才在火把微光中看到的那张脸,在心里将其与他从小看到大的临摹画像作着对比。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他的容貌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由曾经极其崇拜李临风的人临摹的画像中,李临风浑身上下的少年气息,意气风发的侠客模样,已经通通荡然无存了。
龙川不清楚,到底是这些年的躲躲藏藏磨光了他的锐气,还是方才动手杀害收留自己的恩人的内疚碾碎了他的意志。他的面容虽然依旧年轻,但双眼神采,面部表情,无不像是一个活得过久已经厌倦人世的老人所有的样子。
在过去的岁月中,龙川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遭遇李临风的情形,然而却没有一种符合眼前的尴尬情况。
正在龙川陷入沉思当中时,姜云楷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赶紧上前两步,几乎凑到了龙川耳朵边:“龙师兄,你还没告诉我呢,这李临风怎么能料到误闯了真实破屋的人再重新找回来时会找到假的破屋?”
“你怎么看?”龙川反问道。
姜云楷抓抓脑袋:“咱们自从进山以来所循的痕迹,现在想来便是这伙人留下的。那么看样子,他们也是跟咱们差不多时间进的山,那么,会不会是有人在给他们指路?若指路之人就是李临风,那他当然会将人带往这处假的地方。”
龙川摇摇头:“看李临风的样子,恐怕是假的房屋也不愿让人发现的吧,怎么会带着他们寻过来。”
“说的也是。”姜云楷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所以我说,这绝不是偶然,当然也不是运气。但凡入山寻找那处真正的房屋的人,都会自觉地走到这个地方来。”
“怎么会?”姜云楷瞪大眼睛,“像是变戏法一样么。”
“正是变戏法。”龙川指指水潭的方向,这时有一大群萤火虫在细长的草叶间跳跃起来,明亮的黄绿色光点连成了一片,亮过了黯淡清冷的月光。姜云楷顺着龙川所指看过去,瞧瞧萤火虫再瞧瞧头顶,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披了一件毛茸茸的外衣。天空中出了一团一团的流云,星星像是在跳舞一样在云朵当中忽隐忽现。沉闷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闷了些。姜云楷收回心思来,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龙川所指的方向,但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看到,便转过头看着龙川。
龙川问道:“方才咱们从水潭边过来时,你有否留意到石滩尽头的一丛寒莓?”
从二人所在之处放眼望去,皆是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山梁间的凹陷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山谷。一边山崖上,白练似的瀑布垂挂下来注入水潭中。水潭四周遍布着黑色溜光的石头,形成一片不大不小的石滩,仅在石缝间零星长着几株野草。以水潭中心,石滩向外部延伸,植物越来越多,越来越茂盛。起初是一圈长草野花,接着便是众多矮小的树木,藤条缠绕着小树生长,形成一大丛一大丛的密集藤墙,再往外围走,才会进入真正的密林之中。
姜云楷茫然地摇摇头,龙川于是接着说道:“方才咱们过来时是绕着那丛巨大的寒莓墙左侧走过。我仔细观察过那丛寒莓,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悬挂的枝条多有生出根须来的。”
“这个,是什么意思?”姜云楷小心翼翼地问道。
“寒莓枝条有傍地生根的特性,很显然,有人将原本附地生根长在左侧的寒莓枝条拔起使之偏向右边,特意给咱们留左边的道路,引着我们朝这个方向前进。”
姜云楷感到有些不可思异,“这么说也太牵强了吧,会不会是巧合呢?”
龙川摇头:“如果仅此一处,那就有可能是巧合。可今日咱们在山间无路之处一路走来,似此布置多不胜数。一块倾斜的山石,一棵倒地的松树,无不引导着咱们朝着这个地方而来。”
“可精明如李临风,再加上这地方本就是他所布置,难道他会看不出来这些刻意的痕迹?”
龙川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恐怕就真的是运气了。我猜,李临风应该是极力阻止过那位胖老爷进山搜查,但却无果。一行人进到山中,让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也许他在这次行程当中,他只顾得上去观察有没有人发现什么于他不利去了,根本就忽略了山中的小机关。”
“看来也只有这么说才解释得通了。”姜云楷点点头。
“那么,你看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了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么?在这山中,有李临风的同伙。说同伙可能不合适,因为他们之间看来是毫无联系的。你看,咱们在城中时就听说后宛城知县老爷和他的副手是京官下贬来的,在这之前,他们自然是生活在京城之中的。这山中的古怪事物虽是由李临风当年设下,但多年来定是有其他人在使用维护。而从李临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小把戏牵着鼻子走这一点来看,他和现在在山中搞鬼的人确实是没有联系的。”
“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姜云楷懊恼地咬咬嘴唇,“那么到底是谁在这山中作怪呢?”
“如果我没有犯错,这山中,定有魔教余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