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写满杀意的脸映在悲伤绝望的火光里,苍白可怖。宋方看在眼里,背心开始渗出冷汗。
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我竟与这样一个人称兄道弟十数载,甚至引荐他进入大内,随侍圣驾。想到此处,宋方开始庆幸自己已经遭贬离京,否则继续与林风留在京中,留在圣上身旁,怕是要惹出天大的乱子。
只是,现在知道了这一点,当初林风执意要跟着自己离京的原因,怕就不是自己一厢情愿认为的兄弟情深了。宋方苦笑着摇摇头,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很无奈。
“你笑什么?”林风冷冷的声音传来,更让宋方觉得世事荒谬,他定了定神,淡淡地回应道:“没什么。我是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倩儿,也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没有?”林风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不觉提高了音调,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冲宋方吼了一句,他手里的火把也随着身体的颤动而一阵摇晃。火光摇曳中,宋方在令人目眩的光线晃动中,似乎从林风陌生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熟悉光芒。然而,随着着火把摇曳的平息,投向宋方的,依旧是已经变作了冰冷的目光,“你已遭贬在此,本该安分度日,可你却偏偏不甘寂寞,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有朝一日能重返朝堂。在幻想破灭后,你仍不知收敛,更是变本加厉,总是过度地执着于身边的小事,用这种看似积极实则无谓的坚持来证明你的存在你的价值。你说,若不是你总抱着这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用这些小小成就来满足你那病态的渴望,非要劳师动众进山搜查,事情何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几番苦苦相劝,你皆不以为意,为何要逼我到这个地步,你说啊!”
林风越说越激动,握在手中的火把再次晃动起来,让阴影和光线在他交织着忿恨与埋怨的脸上不断变幻跳跃。
宋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我宋方在你心中,是如此不堪之人。不过你说的也都对,我不愿承认也是自欺欺人,想想看还真是看不起自己啊。”
“现在再讲这些已于事无补,要怪只能怪你多管闲事,为何非要追查到这山里,又为何要自作聪明发现这处废屋并不是小厮与他家主人先前发现那处。”林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家娘子,只因是魔教后裔,便被囚禁受尽折磨。当年,我惜背叛师门天星山这才将我娘子救出。本以为在我的精心安排之下,从此我们便可以安稳度日,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说到这里,似乎有什么触动了林风的伤心事,他竟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风的话,字字句句如重锤敲打在宋方心上,让他一阵一阵地恍惚。魔教,天星山?这些似乎只存在于说书艺人嘴里的事物突然摆到了眼前,宋方望着林风手中越来越暗的火把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正在梦中。
宋方一家历代为官,从未与江湖人士有半分沾染。只是到了这一代,出了宋吉祥这个混世魔王。他常年混迹于街头巷尾,惯与不入流的下等人往来厮混,第一次将从来与宋府不沾边的江湖传闻轶事带进了高高在上的家门。
而十八年前,江湖中最大门派天星山的得意弟子李临风,伙同魔教妖女,残害同门,窃取魔教秘术。这件被传得最广的事件,当然也被宋吉祥在府中各处添油加醋地讲述过多次。
宋方不禁愕然,似乎只应该出现在传闻中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而且,自己竟然还误打误撞,揭穿了一个似乎对于林风来讲无比重要的秘密。若是在今天以前,无论自己对林风做出什么事,宋方都确信自己能得到林风无条件的谅解。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眼前之人,已不再是御前侍卫总人领林风,而是闻名天下的的武林高手,天星山叛徒李临风。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该不该告诉林风自己其实并没有看穿他的设计,自己方才所言不过是感觉事有蹊跷故意在诈他而已?还是这样说反而会让本来已经情绪失控的林风更加愤怒,从而对自己不利。他小心地看了看已经平复了情绪,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的林风,决定还是继续装下去为好。
“林风,”宋方斟酌着语句,慢慢说道,“你知道,我对你从来不曾有过怀疑,当年你带着倩儿进入宋府,对你的过去,我也一概未曾追究。今时今日,就算听你说过了你的真实身份,你知道,我也不会介意,亦不会追究。江湖中的事事非非,本就不是朝廷官府该管的,我追查此事亦非针对于你或者倩儿。只是皮毛商人之死,这才是我应该管的。对于我宋方来讲,无论你们的身份是什么,都是我的家人。所以林风,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不,不,一切都不一样了。”林风后退了两步,神色甚是无奈,“那么我来问大人,在知道了这一切后,你是否能够放弃追查商人之死,将这件事情作罢?”
“这件事与林风你所说之事有何关联?”
“大人您就说你是否会放弃追查。”
“你知道,”宋方正色道,“我宋方身为地方父母官,绝不可置百姓生命尊严于不顾。更何况,此事与林风你,”
“够了!”林风手一挥,扔掉了手中即将熄灭的火把,宋方听到了林风拔刀的声音,“你若坚持追查此事,就不要怪我了。”
“你,”宋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你要杀了我么?”
林风半晌不语,宋方环视四周的黑暗,尚有一点余烬的火把在林风脚边努力地挣扎着,宋方看在眼里,觉得那渺小又无望的火苗像极了自己。他清楚地知道,以林风的身手,若是要取他的性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且不说随从们远在水潭边营地,被黑暗和瀑布水声阻挡了视力和听力,根本无法得知此地正在发生什么。就算所有随从都在身边,加起来也不是林风的对手。
思考着这些事情,宋方觉得非常可笑。林风怎么可能会要杀了自己,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自己怎么会相信这种事,竟然还正经地思考对策,简直是滑稽。
“林,”宋方这时想跟林风说,自己并没有发现有两处相似的废屋,他只是由月光照射的不同推断出小厮之前所说过的话都是胡诌的,毛皮商人极有可能是他杀死后再来投案。可是宋方的话尚未完全出口,喉咙中便觉得一甜。借着被扔到地上的火把上最后一丝光亮,宋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泉涌一般喷出,身子缓缓地倒向乱石堆。这时所有的声音、风景,在逐渐收缩、黯淡,仰面倒下的他瞪着双眼,徒劳地伸出双手捂着血如泉涌的脖子,但那如注的鲜血如同破碎的魂魄一般,止不住地自身体里往外流淌。最后一丝光线和着林风毫无表情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随即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