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行人从地道里开始往外撤离开始,陆寻裕的眼睛就没从楚月身上挪开过。林倩儿看不过去了,便挣开了他的搀扶,赌着气自己走起来。拖拖拉拉走在一旁的褚江河,一直抱着双臂在胸前,像看热闹似地盯着这两个人。此时见林倩儿动了气,正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陆寻裕如何丢脸认错,却见自己那个缺心眼的徒弟竟然顺势真的丢开了林倩儿,三两步蹿至走在前头的楚月身边去了。
褚江河看得一愣一愣地,有心讨好林倩儿想要搀着她,却见她黑着一张脸,生怕自讨没趣。转过身来,他问熊小满要了他手中的火把,指使不明究里的大个子上前去搀扶着走起路来尚显艰难的林倩儿。
这一阵小小的骚动引得走在最前头的龙川父子二人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见众人各有异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准备掉头继续前进。而正在二人准备回身的瞬间,一道剑气像三九天的寒风一般自地道前端迅疾而来。龙川心知不妙,一把将父亲推向地道另一侧。手持灯盏的龙老四本就步履蹒跚,冷不防被大力一推,立刻便转着圈儿撞上了凹凸不平的地道壁。那盏本就不甚明亮的油灯在一阵混乱中离了龙老四的手,“咕噜噜”翻倒在了泥地上。灯油从扁扁的容器里泼溅出来,汇集到了地上一个小坑中。灯芯完全浸在了灯油中,反倒发出了比在灯盏里更亮的光线,让身处明亮的一方更加无法看清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龙川眼一花,动作稍显迟滞便已失去了躲避的良机,直直迎向了那道凛冽的剑气。
身处黑暗之中的袭击者因为众人一前一后的灯盏与火把照明,能够在隐藏住自己的情况下将对方看得分明。这一剑不知藏了多久,压抑了多深,一朝出鞘,便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取龙川的心窝。
眨眼之间的剧变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纵然有心营救也一筹莫展。身处狭窄地道之中,前有杀机后有阻碍,龙川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在这一刻也施展不开。眼见得自己谋划多年成功在望,难道今日竟要折损在这地道之中。这还当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不假啊,在这生死关头,自知逃脱无望的龙川少了几分悲天悯人的伤感,倒多了几分感叹命运捉弄的不甘。
利剑轻易便刺破了龙川胸前衣衫,冰冷的金属瞬间便抵上了温热的皮肤。龙川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心有不甘地握紧了拳头等待着精钢贯穿肌理筋骨。然而,或许是某位路过的仙家被龙川强烈的不甘惹得烦心了,或是拂了一拂衣袖或是跺了一跺脚,已然刺破了龙川胸前皮肤的利剑竟就此停止了前进。逃生机会转瞬即逝,虽然极少面对命悬一线的险恶境地,但长年走钢索一般的生活也教会了龙川这个道理。夺魂追命的利剑刚刚停顿的一瞬间,正自胡思乱想的龙川立刻侧身躲避,同时反守为攻以掌击向剑锋之后的人影,却不曾想这一击却落了空。原本站立在那里的袭击者仿佛是料到了有此一击,竟一个闪身躲开了。然而让龙川不解的是,随着对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躲开,原本应该插进他心窝子里的利剑竟自那人手中脱落,“咣当”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眨眼间事态便几经起伏,龙川更是经历了生平头一次死里逃生。此时他背倚地道壁,正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以便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没腾出空来考虑为何会突然受到袭击。
而此时走在队伍后头的林倩儿一行人,却已经猜到了袭击者的身份。只有熊小满,一脸惊恐地问道:“难道是官兵追来了?”
陆寻裕一见前面动起手来,立刻躲回了林倩儿身边,一把将熊小满推到了一边:“你傻呀,官兵怎么会从这一头过来,方才那人肯定是尹恒那小子没错了。”说着他伸长了脖子朝地道那头嚷道,“是你吗尹恒?”
对面没有任何回应,倒是龙川听得尹恒的名字像是被什么咬了下似地蹦了起来,在地道里奇怪的光影下,离得稍远的陆寻裕看过去甚至觉得他的脑袋已经撞上了地道顶部。
“你快将火把拿到前头去照照看!”陆寻裕本想搀扶起林倩儿,却被对方一甩手给挣脱了,他只得悻悻地转向褚江河吩咐起来。
褚江河一听来人是尹恒,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说道:“我才不去趟这淌浑水,这可是人家的家务事。你去!”说着便将火把塞回到了熊小满手中。
熊小满老实地应了一声“哦”,举着火把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随着他越走越近,地道前端被火把光亮照射到的区域也越来越往前推移,到最终能看清之时,众人惊讶地发现,在那里的竟然是两个人。
不过对熊小满来说,相对于惊讶,更多的应该是高兴。当他一眼瞧见姜云楷与尹恒一齐跌倒在地上,正互相拉拉扯扯之时,一直担心姜云楷会因为自己那一铲子而一命呜呼的恐惧,终于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了。
这时龙川终于明白,方才自己命悬一线之际,正是姜云楷推倒了尹恒,这才救下了他一条性命。可眼下,死里逃生的龙川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反倒因为是姜云楷救下了他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之感。相比较之下,他更愿意接受的是尹恒那样的怒火而非姜云楷这样的善意。
“你别再跟他纠缠不清了!”熊小满虽不是很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为自己所伤的姜云楷,此时见对方好不容易醒转过来,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便急急劝解道尹恒道,“你就别与他置气了,他伤还没好呢!”
尹恒显然气急,根本没将熊小满的好言听进去,一边奋力往前挣扎要去拾起地上的剑一边嚷嚷着让姜云楷放手:“你放开我,让我去杀了那个叛徒!”
姜云楷死死拽住尹恒不让他朝地上的剑靠近一寸,仰起头来祈求似地看向龙川:“龙师兄你说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川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尹恒掉落在地的剑。当他将剑掂在手中时,尹恒仰起脖子,恶狠狠地瞪着龙川:“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尹恒话音未落,只见龙川一把推开了熊小满闪身来至尹恒跟前,手中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掉了个个儿。未及任何人做出反应,龙川举高了手,厚实的剑柄带着一股蛮力便砸在了尹恒的后脑勺上,顿时将其砸晕了过去。
“尹恒!”姜云楷以双膝跪地爬向尹恒,搂着他的肩膀将他抱起来。在探得对方尚有呼吸之后,他才抬起了头来望着龙川。
龙川原本以为他会看到一双怨恨的眼睛,却不料看到的却是一双盛满了疑惑与痛心的眼睛。
“龙师兄。”姜云楷轻轻吐出这三个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龙川别过脸,再一次举起了剑。
“不行!”熊小满扑了上来,手中的火把晃过,差点儿将龙川的头发给点燃了,“他受伤昏迷已有数日,好不容易醒转过来,你不能再伤他了,否则会要了他的命的!”
熊小满的话显然对龙川起了作用,然而因为熊小满猜不透的什么原因,明明对姜云楷的性命有所顾忌的龙川却迟迟不肯放下手。
陆寻裕见状,立刻凑了上来,在龙川手中剑伤不到自己的距离便停了下来说道:“熊小满这个蛮子那一铲子威力不少,这个人眼下只剩下半条命了,更何况他还拖着这个,”陆寻裕停下来瞄了尹恒一眼,不敢确定他是生是死,“不知死活的家伙。无论咱们做什么,他都没有办法能够威胁到咱们,咱们又何必将事情做绝了呢?”
龙川对陆寻裕一副奸滑的模样很是反感,然而却接受了他给自己搭建的台阶。他将手中剑塞到了熊小满手中,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向地道墙壁另一侧,扶起了自方才跌倒还没能站起来的父亲。不知是对他父亲还是对众人说道:“我们走。”说着便带头绕过了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失望呆立在原地不动的姜云楷,朝着地道出入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众人见状,无不觉得莫名其妙。虽也同情半死不活的姜云楷和看起来小命堪忧的尹恒,却都因为各自都被自己的难题捆住了手脚,只得跟上了龙川。
林倩儿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当她扶着墙壁走过姜云楷二人身边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二人。却不料引得姜云楷猛地抬起头,带着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呵斥道:你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滚!”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陆寻裕一边推着林倩儿往前走一边低头责备姜云楷,“好不容易逃得一命,总得好好珍惜才对得起这番折腾不是吗?你们往后,便自求多福了吧。”
此时,仍然被阻隔在后头的便只剩下褚江河一个人了。地道另一侧被堵,陆寻裕便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个疯老头儿会跑回去惹上麻烦,自顾自地跟着林倩儿走了。
褚江河走过姜云楷身边时停了下来,接着他蹲下身子,将手搭在了尹恒手腕上。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直视姜云楷的眼睛道:“没什么大碍,一会儿自会苏醒。对了,”说到这儿时,褚江河压低了声音,“我们这是去楚家庄园。你们,想不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