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混乱之中,许和书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第二件事则是自己需要帮手,所以这时的抹布才得以与他共坐一席。
这里是远离万家楼的海城乡下,偏僻的村庄因为距离海城正好一天的脚程而成为了赶路人理想的落脚歇息之地。原本许和书不愿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停留,生怕被人认出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万家楼掌门人。可从他们仓皇逃出万家楼,再到集市上雇了马车一路行来,接触过的所有人当中竟没有一个认出他之后,他终于一半无奈一半庆幸地意识到他许和书还远远不及他自以为的那样有名。
客栈伙计对这一老一少两个带着“生病”女子的客人多看了两眼,也不过是因为抹布顶着的那张脸太过于漂亮,而脸上的伤痕又太过于恐怖,再者便是他们虽然要了客栈中最豪华的房间,却是四个人仅仅要了一间而已。
不过,客栈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肩头上搭着一块发黄的毛巾的小二也只是在带四人前往房间的短暂路途中多了两句嘴而已,在得不到回应后便匆匆退下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许和书背着许燕佳站在屋子中央,四下打量一番后发现了一排珠帘后的大床。他回过头招呼背着沈烟的抹布过来,而自己则朝大床走了过去。
由于双手背在身后护着许燕佳,许和书只得用脸撞开珠帘。为了让看起来随时会因疲劳过度而瘫倒在地的抹布先放下背着的沈烟,他艰难地维护着这个怪异的动作,抻着脖子用怪怪的音调催促着抹布:“你还愣着干什么!”
抹布闻言,立刻拖着脚步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乍看之下觉得干净白晰,多看两眼便会觉得白得不自然,像极了死人的脸。他走过许和书身边时,嘴里和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几乎扑到许和书脸上,若非如此,靠得如此近的许和书当真会以为从自己眼前经过的是一具尸体了。
抹布一走过,许和书便移开脸放下了珠帘。他紧赶两步上前,看了一眼伏在抹布肩头的沈烟。只见她半睁着眼神情倦怠,似乎背着一个人走了一夜山路又坐一整天的马车,刚刚还爬了一段陡峭楼梯的人是她一样。
“把她放到床上,小心点儿!”许和书站在抹布身后命令道。
抹布转过身来面对着许和书,向前俯下身子先让背上的沈烟坐到了床沿上,然后他将自己反背着扶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来,在身前抓住了她的双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动最后迅速地一转身,在身体瘫软无力的沈烟后仰着倒下之前抓住了她的双肩,然后才将她慢慢地放到了床上。
许和书看着抹布熟练又细心的动作,似乎在这时才确定了这个顶着他人脸皮的人是抹布无疑。然而同时,这也让此刻的他颇不自在。
许和书不是不知道抹布对沈烟的心意。当初抹布问他要迷药之时,他料想这个形容丑陋胆小畏缩之人不过是想惩戒那害了他主子的人,却万万没有料到竟在后来听到了那二人溺死池中的消息。不过无论抹布对沈烟如何爱慕,在许和书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做着吃天鹅肉美梦的癞蛤蟆。以他那样卑微的姿态与丑陋的外貌,是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所以许和书才能容忍抹布以一个男子之身如此亲近地陪伴在沈烟身边。
可是这一切却在抹布变换成了另一个人的容貌后发生了改变。
这倒不是说许和书发现沈烟对变了样的抹布产生了好感,相反地,甚至在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抹布之时,许和书就已经察觉到了沈烟对这个人十分抗拒。这原本应该是能让许和书安心的事,可不知为何,只要看到抹布现在那剩下的半张年轻俊美的脸,他就浑身不自在。就像现在,当他们二人将中毒后尚未恢复的沈烟与许燕佳安顿好之后,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边准备用餐时。从昨夜开始便粒米未沾的许和书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被品相气味俱佳的饭菜所吸引,他的全部力气与精神此时都放在了是否除掉这个碍眼的抹布上。
抹布端着饭碗,动作机械地扒拉着白饭,筷子甚至一次都没有离开过饭碗。没心思吃饭的许和书用一只手把玩着小小的陶瓷酒杯,也是一筷子没动。遵照客人指令将吃食送到房间里来的小二再一次推开了门,手捧着一盘时令瓜果乐呵呵地跨进了屋里。
一见满桌子动也没动的菜肴,小二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显得忐忑不安起来,在放下盛着瓜果的盘子后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饭菜莫不是合大爷的口味,要不小的立刻吩咐厨房再重新备一桌?”小二虽然略带惊慌却不失殷勤,虽然是四个人订了一间房,可这一间房的价钱或赶得上楼下一排房间的房钱了,唯利是图的是小二自然不敢怠慢。
许和书朝小二摆摆手示意不用,这时只听得敞开的门外隐隐有喧闹之声传来,不由得心生不悦,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小二问道:“楼下何事如此喧哗?”
“大爷见谅容禀,”小二知趣地立刻掩上了房门,夸张地冲许和书作了一揖说道,“大爷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自然知道离此地不远有一门派名唤作万家楼的。”小二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是在等许和书回答。
许和书不自在地扭扭身子,点点头算是给了肯定的回答。
小二见状立刻凑了上来:“大爷您有所不知,这万家楼出大事了!”
许和书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暗暗祈祷着小二接下来说出的话是与万家楼一众人全被毒翻,而不是万致远带着人前来追赶趁机带沈烟逃走的他。
“万家楼让人给一把火烧光了!”小二眨着眼睛,露出做作的惊讶神色。
“什么?”许和书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落在桌子上,接着滚下了桌子,酒洒了他一身。
小二许和书的惊讶感到十分满意,一边殷勤地替许和书擦拭身上的酒渍一边咂吧着嘴说道:“可不是吗,说是那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呢,在海城中都能清楚地看到。方才那拨客商正是今天一大早自海城出发而来路经小店投宿的,说是亲眼见到那大火的灰烬飘飘洒洒飞了满天呢!”
“烧了?”许和书喃喃说道,“万家楼被烧了?”
“可不是吗,”小二得意地重复道,“烧了,烧得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