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谱你拿到了吗?”
熟悉的嗓音从眼前这个模样陌生的女子嘴里说出来,李临风不由得产生一股错乱之感。仿佛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掉了个个儿,他没有心情郁闷一下自己外出多时归来竟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却一门心思想着自己双脚入衣襟上沾满的污泥。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女子的声音显得很焦急,面容却异常僵硬,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当她向李临风伸出手时,李临风竟吓得后退了一步,踢到木屋的门坎后顺着门前台阶滚落到了屋下泥泞不堪的地上。
女子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木屋大门,顾不得提起裙摆便“噔噔噔”跑下台阶,双脚踩进了没及脚踝的淤泥之中蹲到了李临风的身边。一边拉扯着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扶起来一边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受伤了?”
李临风跌进淤泥中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任由泥浆溅满了脸颊和全身。
泥浆被溅起又落下的“噗噗”声停歇后,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李临风恍惚中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苍白面孔。那张脸像一根针似的猛地扎在他心里,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顿时蜷缩起来,拼命地往后挪动,溅起一片泥浆沾到了身旁女子的脸上和身上。
女子愣在原地,双手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像是被什么钉在了地上。她的眼里掠过一丝绝望的光,随即眼神便黯淡下来,如同被一阵穿堂风吹熄了的蜡烛。
李临风在泥浆中翻了个身,笨拙地站了起来,愣愣看着女子僵住的样子。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双手撑着膝盖也站了起来。但因为蹲得太久,双腿已经发麻,她一站立起来便一阵摇晃。她踩进一洼积水里,向后退着倚靠在了门前的台阶的木制栏杆之上。
“你没事吧?”李临风上前一步扶住那女子,又是尴尬又是焦急。
女子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重复着方才的问题:“镇魂谱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李临风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样的时刻问出这个问题,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摇了摇他的手臂他才如梦呓般喃喃道:“还是没有消息。”
女子拉着李临风的手突然间松了开来,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李临风这时急急拉起了女子的手:“先别管那个了,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女子看了李临风一眼,黯淡的眸子重又掠过一丝蒙昧不清的光芒。
见女子并没有反对,李临风拉起女子便走:“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女子任由着李临风拖着,在大雨后积水尚未退完的泥泞中飞快地朝着围成这处山坳的一处绝壁走去。
道路本不是路,杂草丛生泥泞不堪,李临风轻功了得,行走起来原本轻而易举。可随行的女子似是才生了一场大病一般,脸色苍白身形羸弱,每踏出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将脚从泥浆中挣扎出来,仿佛是那浑浊的泥浆中隐藏着什么怪物正死死咬住她的脚一般。李临风拉着女子的手走在前头,刻意不去看她的脸。在感觉到她行走艰难后,也试图想要背起她。可方才那根扎进他心中的针,却在他一冒出这样念头的时候便往他心中扎进更深一分,让他连回过头与对方说话的勇气也提不起来。无力感像脚脖子处感受到的泥浆一样,冰冷黏腻,顺着脚上的皮肤爬遍了全身。他全身都像是被缚住了,嘴里也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想发出点儿声音却始终无能为力。
突然间,李临风一个激灵,猛地停下了前进了步子。见他停下脚步,身后的女子也停了下来。二人默默无语,空荡荡的山坳里除了泥浆被搅动发出的轻微“哗哗”声便再无其它声响。
李临风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回转身看着身后的女子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去解开绑缚着那姑娘的绳索,你说呢?”
女子并没有随着李临风的视线向后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那双眼里也突然涌起一股怨恨,声音冷冷地说道:“褚江河不是爱她受得死去活来吗?既然你已经送信给了他,就给他一个亲手解救他心上人的机会,也算是咱们送他的一份大礼了。”
觉察出女子怨恨的李临风露出不解的神情:“到底是咱们利用了他们,至少应当兑现给他们的承诺。”
“利用?”女子突然提高的音调,口气听起来显得十分刻薄,“可我看他倒是乐在其中!”说话间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浑身都颤抖起来。
拉着女子手的李临风感受了她的恐惧,甚是无力地安慰着她:“事情都过去了,他总算是帮了咱们不是吗?”
这话似乎戳中了女子的痛处,她猛地甩开李临风的手,试图往后退开离他远一些,深陷淤泥中的脚却怎么也动不了,只搅动得浑浊的泥水更加浑浊了些。
“楚楚。”李临风低声唤道,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女子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却只扯动嘴巴让自己显露出了一副扭曲的样子:“依你的意思,我倒是应当好好感谢他一番了?”
见李临风不说话,女子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怪声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你是让我感谢他将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她用沾满泥浆的手捧着自己的脸庞,“变成你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模样,是不是!”
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围成山坳的几面峭壁间回荡,像是这山里的某个妖精或神仙对她的话深以为然,替她不停地重复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李临风愧悔难当,上前两步将女子一把拉入了怀中,脸颊紧紧贴着她的发鬓,“都是我的错,是我软弱没用,以至于让你如此胡思乱想,我该死!”
女子伏在李临风肩头,低声啜泣了起来。
李临风感觉到女子滚烫的泪珠落在自己的胸口,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愧疚之心更甚,连连向怀中哭泣的人解释道:“这明明是我想出的主意,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可我却如此混帐,竟然,竟然,”说到这里,李临风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竟无法接受心爱之人换了一副模样这个现实。
女子这时抬起头来,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挂着泪珠,显得甚是楚楚可怜。李临风微微垂下眼帘,见那张陌生的脸孔离得自己如此近,不禁又生出一股想要逃开的冲动。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现在看着我是什么感觉,就连我自己,”女子仰起脸看着李临风,紧咬着牙齿摇了摇头,“瞥见铜镜中这张陌生的脸也觉得百般别扭。”
“楚楚,对不起。”李临风终究还是忍住了扭头就跑的冲动,双手仍然揽着女子的双肩,诚恳地说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心中都有你,你也永远是我心中的那个你。”
女子含着泪再次扑进了李临风怀里,颤抖着声音说道:“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李临风轻轻拍着女子的背附和着她说道:“对,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女子突然间挣开李临风的怀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微微低下头道:“也是我不对,太过于焦急镇魂谱之事,看什么都不顺眼起来。”
李临风闻听镇魂谱三个字,心下不禁微微一震,忙笨拙地转移话题道:“不过楚楚你说得也对,让褚江河自己前来解救他的心上人,总算是还上他一个人情。眼下咱们就快走吧。”说着便又拉起女子的手。
经方才一番折腾,女子这时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一边紧跟着李临风朝隐藏在草丛后的出口走去,一面不停地念叨着镇魂谱之事。
李临风在走到出口前放开了女子的手,拾起一支放在高外的火把,在尚未熄灭的火油渠中点燃了。当他举着燃烧的火把转过身看向女子里,只见对方的脸在火把光亮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镇魂谱藏李临风怀里,用一张劣质的油质包裹着,像是从肉摊上习的一截猪肉。
也许,那是她离镇魂谱最近的一次吧。
李临风喃喃念叨了一句,楚秀凑过脸来却还是没能听清。
“难道说世间尚还有人也小月一般?”楚秀缩回脖子,不甘心地问道。
李临风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