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不是还得去做两张名贴呢?”楚秀紧跟在李临风身后,待到二人行至一处行人稀少的街道时,他才问道。
“名帖?”李临风这时完全恢复了常态,似乎方才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莫名落泪的人并不他一样。
“是啊,”楚秀摇摇头,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亏得你在公门中混迹了这许多年,连这点规矩也不懂吗?作为盟友上门拜访,光靠这一身行头可怎么行,还不得需要张名帖啊?”
“谁告诉你我们要去万家楼拜访的?”李临风头也不回,但楚秀只看着他的后脑勺也能想象得出他脸鄙夷的神色。
“那咱们偷这身皮来干什么用的?”楚秀虽然还是很窘,但已经渐渐习惯了对李临风的嘲讽平静以对,就像在夫人面前时一样。虽然这样的想法让他很不舒服,但像在许多事情上一样,他没花什么力气挣扎,很快就屈服了。
“这些人,”李临风说着放慢了脚步,楚秀立刻识趣地跟上听着他继续说道,“显然来者不善。”
“为什么?”楚秀知道不停地提问会显得自己很傻,可就是忍不住。
“这些门派,”李临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万家楼的盟友,全都是当初跟着万家楼一起讨伐过天星山的。虽然不知他们实际上关系如何,可在明面上,这些门派可都是万家楼的跟班。一年一度,中秋盟会,办得像模像样,众门派可是要上门朝贺的。”
楚秀“啧啧”两声道:“想不到你虽身在公门,却对江湖事如此上心。也不知是谁当初说过,不帮扶亦不阻拦,从次不再染指江湖中事。”
李临风猛地回过头来,吓得楚秀倒退了一步。
“我若真的什么都不管,便只等着看你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小伎俩害死你们吗?”李临风恶狠狠地说道,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埋怨。
楚秀个子高大,长得满脸横肉,却偏偏常常处于一种局促不安的状态之中,让他看起来很是渺小扭曲。就像此刻,面对李临风咄咄逼人的斥责,明明高出对方半个头,身形亦比对方宽上一半的他却畏畏缩缩起来。嘴里不由自主地说起了讨好的话:“是是是,若不是你明里暗里多番帮衬,怕是我们楚家庄园也无法得以宁静安详这许多年。单单就说小月,若不是你早有先见之明搞了个冒牌货带在身边,而且在危急关头将她推出来做挡箭牌,现在就该是小月受到整个江湖的追杀了。”
楚秀说起了头,顿时滔滔不绝地越扯越远,丝毫没注意到李临风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不过,”楚秀仍旧没能注意到李临的脸色的变化,头一次向他说起了自己的意见,“我听说那个冒牌货在万家楼可是像个仙女似的给供着。所以我想,若是寻回小月,就公开她的身份让她进到万家楼也不错。虽然我不愿这么说,可就算被关在万家楼,也强过呆在家中,时时被夫人及那帮人等着利用。再说了,若是小月的身份曝光,与其我们带着她东躲西藏,还不如呆在万家楼,至少,如此一来,江湖中人再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了。到时你我管不着,我定会想办法留在万家楼陪着小月。你当年这步棋虽也算妙,但眼下看来效果却不尽如人意。瞧瞧那个冒牌货,也不知是何处的山野丫头,竟占了小月的好处被万家楼这样的武林名门所优待,可小月此时却不知身在,哎!”
楚秀话没说完,衣领便被揪住了,惊慌之下不由得大叫了一声。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扒拉住揪住自己的那只如铁钳般的大手不停挣扎的同时气急败坏地质问道:“李临风你干什么!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若不是看在小月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如此容忍你吗?还赶快放手!”
“你方才说什么?”李临风压低的声音有一丝嘶哑,像是某种动物在嘶吼。直到这时,楚秀才发现,李临风的双眼已变得通红,像是夜行吃人的恶鬼。
“放手!”楚秀到底力大,又怒又惧之下猛一用力终于甩开了李临风的手,赶紧退开两步后才继续说道,“你这事做得,说得不好听些,就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明明是养个冒牌货来替小月受过,眼下却受了小月应受的优待。你自己计划失误,还不准人说了!”
“你给我闭嘴!”李临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再胡说八道半句,休怪我心狠手辣!”
迟钝木讷如楚秀一般,此刻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李临风身上腾腾的杀气。虽然他在对方面前似乎一直矮了一头,却也并不害怕与对方动手。因为说到底,二人联手,只为楚月。而楚月于楚秀,便是天、是地、是云、是雨,是世间万物的凝聚,是他扭曲又艰涩的生活中惟一的柔软。有了这个女儿,他楚秀纵然仍旧是一枚愚钝呆傻的棋子,可他却能在棋盘之上开出一朵花。他可以为了这朵花,甘心匍匐于泥土中任人踩踏。有了这个觉悟,莫说是两句呵斥谩骂,就算是棍棒刀剑,他也敢迎面而上。
“我知道,”楚秀虽然觉得忍气吞声,却仍然忍不住嘀咕,“你自有你的想法。当年以及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月的自由安宁。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是,你才是小月的生身父亲。可是小月她第一声爹叫的是我,这快二十年来被她叫作爹的人还是我。我这并不是挑衅于你,我想说的是,你是她爹,我也是她爹。你自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权利有我的想法。”
楚秀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往后退,生怕李临风突然暴起发难。自己挨打事小,若是二人真打起来引得他人注目暴露了身份,耽误找小月才是事大。可是,在他战战兢兢地说完自己的委屈后,竟然发现李临风似是被自己这番话给说服了。只见方才还杀气腾腾的人此时竟收起了所有棱角,整个人变得萎萎顿顿,像是魂被抽走了一般。
“李临风?”楚秀在捱过长得让人发慌的沉默后,走近两步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
李临风猛地抬起头来,瞪着楚秀:“你说得对,她叫了爹,便是爹了。可是,”
“可是什么?”楚秀显得很不高兴,“我决不会放弃小月,我就是她爹!”
李临风此时却突然露出一个显得很虚弱的微笑说道:“因为是你我才容忍,如若你是我,便是下到十八层地狱也赎不清罪。”
楚秀闻言一脸茫然,但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向自己解释的意愿,便放弃了追问。急急催促对方道:“咱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小月可等不起!”
李临风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脚下被踩得发光的石板,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楚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终于,李临风叹了口气将视线从那发着光的石板上挪开,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脸上挂着既羞愧又残忍的表情。
“城中聚集了如此多门派,看起来却是统一行动的。”李临风突然又变回了冷静的模样,“既然统一行动,便一定会有消息传递。从住在城外的人每日进城来看,想来是这群人每日定在某处聚会商议对策。我们眼下要做的,便是混进他们的聚会,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楚秀一时没反应过来,木讷地点点头说:“好,只要能救小月,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李临风别过头,不去看楚秀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里,除了愚蠢之外,还盛着满满的温情与勇气。可这些原本应该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却像刀一样,扎在李临风的心上,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