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点点头,转而看向福宝,不待她开口争辩便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随即怒骂道:“混帐,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玩弄心计的下作手段。”老鸨竖起食指指着福宝的鼻子,“我警告过你多少回,你哪一回听进去了?你是惟恐我这元江院不乱是不是!”
福宝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双眼冒着火瞪着如冰山一般沈烟。旋即她又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诡异笑容,看着老鸨说道:“妈妈,我跟沈姑娘不睦,我说的话您自然不肯轻信。要说这件事也确非我亲眼所见,那就让亲眼看到的人来跟您说说吧。”不待老鸨有任何表示,福宝自顾自地冲着门口喊了一声“福喜”。
“来了。”福宝话音未落,似乎已等得不耐烦的福喜急急答应着,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拘谨地走进屋里来。
“没规矩!”老鸨眼看着又要发怒,福喜被吓得身子一缩就要退出门去。福宝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稳住,接着说道:“妈妈,护院进出姑娘房间确不妥当,但情况紧急,事关咱们元江院的名声,也别无他法了。”
老鸨见平时色厉内荏的福宝今日挨了打仍然不肯退缩,暗自思量恐怕此事当真有什么文章,于是收敛起怒容对福喜道:“福宝说你才是亲眼所见者,那你来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福喜空生得一副高大身躯,实则是个胆小又没有主见的草包。老鸨与沈烟两道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他早已被吓得汗水涔涔,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福宝看他这副窝囊样,暗自咒骂了一句。无奈的她再次央求老鸨:“妈妈,福喜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话,就由我来将他讲给我听的事重复给您听,若有何说得不对的地方,”她看向福喜,“就请他指正,这样可好。”
福喜闻言如获大赦,使劲地冲老鸨点点头,又冲福宝点点头,硕大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同一只肥硕的母鸡在低头啄食。福宝在心里咒骂着这个没用的东西,面上却不顾被打的疼痛努力地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给他,心里盘算着等事情一结束,一定要想办法摆脱这个没用的男人。
老鸨看福喜唯唯诺诺的样子也直叹气,拿斜眼看着福宝:“那好,就由你来说。若有半句虚言,我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福宝得了老鸨的指示,用一种提刀的屠夫观看即将被宰杀的动物一般的表情看着沈烟,完全忘记了方才挨打的疼痛和羞耻,满脸皆是喜色。
老鸨取下纱巾在脸颊边扇着风,不耐烦地催促道:“死丫头还不赶紧说。”
福宝指着沈烟道:“福喜亲眼看到沈姑娘带着抹布在大清早提着银子出门,回来时却没有银子。”
福喜双手绞扭在一起,笃定地点点头。
不待沈烟辩驳,老鸨率先提出了疑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提的是银子?又怎么知道他们是给宋府的少爷送去了?”
“因为提着包袱的那个跛脚抹布摔倒了,包袱摔散了,里面包裹的银子散落了一地。沈姑娘当时还大声呵斥抹布来着,在院外巡视的福喜也正是听到沈姑娘生气地责骂福喜的声音,这才走过来撞见了这一幕。沈姑娘当时正骂着抹布说,这些可是要给宋少爷的银子,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胡说八道。”沈烟轻笑一声摇摇头。
一个指证得言之凿凿,一个否认得心平气和。老鸨疑惑地来回看着各执一词的两个人,一时竟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信任哪一方。
福宝拉住老鸨的手:“妈妈您不相信我也有道理,可您不能不相信福喜。他是您亲自雇来的,进咱们元江院不过月余。与沈姑娘无怨无仇,他没有理由编瞎话来栽赃沈姑娘。沈姑娘若硬要说福喜所言不实,那妈妈您让她自己来说说,她准备用来赎身的银子到底哪儿去了。”
福宝关于福喜证词可信程度的说辞显然打动了老鸨,不过这几句话的功夫,老鸨心中的天平就偏向了福宝这一侧。她严厉地看向沈烟问道:“既然他们这么说,那好,烟儿,你来说清楚,你的银子到底哪儿去了?”
“我说过,是丢了。”沈烟的语调依然冷静。
“丢了?丢到哪儿了?”福宝像一只咬到猎物尾巴的狗,死死咬着不肯松口。
沈烟的脸侧向一边,看也不看福宝一眼,仿佛没听到她几乎歇斯底里的追问。老鸨无奈,只得重复问道:“烟儿你说,丢哪儿了?”
沈烟慢悠悠地答道:“我要是知道是丢在哪儿了,那还能叫丢么?”
福宝被沈烟的回答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失了主意,无话可说。然而那老鸨是何其精明的人物,沈烟给出的这个回答看似无懈可击,但在老鸨听来,分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向传递出的是沈烟一定在隐瞒着什么的讯号。
想到这一点,老鸨的心不禁一沉。
沈烟对宋府少爷的感情不一般老鸨是清楚的,她也一直都在担心这样的感情会不会让沈烟惹出什么祸端来。但是担心归担心,老鸨向来对沈烟还是颇有信心的。这个丫头从来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行事虽然张扬但从不越界。因为她一心一意想要的就是重获自由之身。老鸨实在不敢相信,沈烟会置自己付出一切才换来的自由机会于不顾,冒险犯规去帮助那个落魄的宋府少爷。
老鸨思忖片刻,看着福宝福喜两个人:“你们先退下,此事交由我来处理。”
福宝长年跟随老鸨,对她的一言一行摸得透彻。此时一看老鸨的神色便知其已经开始在怀疑沈烟了。而恰在此时要支走她跟福喜,怕是存心要放沈烟一马。
想不到妈妈如此看中沈烟。福宝暗自想着,心中甚是不甘。这些年来,妈妈处置过多少犯规的姑娘。那些姑娘哪一个不是可怜人,哪一个到最后不是哭天抢地求饶,更有甚者甚至以死相逼,但都没有让妈妈破过例坏过规矩。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原因。但不曾想妈妈为了沈烟,竟然不惜破坏元江院多年来的铁规。自己谋划了许久,为了拉拢福喜这个没脑子的莽夫,自己付出了多少,今天竟然还当着沈烟的面挨了一记耳光。这些辛苦和羞耻,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福宝越想越不甘心,索性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正好跟沈烟与老鸨形成三角之势。老鸨皱着眉头,正待发怒,福宝抢先一步抹着眼泪嚷了起来:“我不管,我不走,谁叫我走我也不走,就是躺在地上我也要把这事儿看了明白。我好心好意为咱们元江院着想,生怕有人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丑事,这才大着胆子来向妈妈揭发。我没捞着一句好话也就算了,倒还让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来了。我不服气,妈妈您今天定要给我个公道。”
福宝的本意是撒泼耍赖,逼着老鸨按规矩处理沈烟。但她心中确有委屈,说着说着就真伤起心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止也止不住,到后来更是哭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一旁的福喜看了好不心疼,竟也大起胆子附和道:“没错,今日定要辨个分明才好。”
福宝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朝福喜投去感激的一瞥。这一眼直看得福喜骨头都酥了,顿时来了劲,一股血液冲上脑子,转身就要关上房间。脸上带着几乎是亢奋的狂乱神情大声说道:“对,我们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非要说个明白。”
“混蛋!”老鸨一拍桌子站起来,随手抄起手边一只茶杯朝着福喜扔了过去。
福喜身手还算敏捷,脑袋一偏,堪堪躲过。那只名贵的茶杯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砸在了他刚刚关上的半扇门上。
“给我滚到一边儿去!”老鸨指着福喜大骂。
福喜好不容易才冒出头的一点点儿英雄气概如同那只茶杯一样,在老鸨的愤怒下碎成了渣子。莫名而来的胆气被抽走,福喜顿时变回那个人高马大的木头人,竟然连站也站不大稳当,到墙角不过才几步的距离,他竟好几次撞上墙壁,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退到了墙角。
老鸨看着直摇头,随即又看向仍在哭泣的福宝,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也别嚎了,这大热天的,给我安静点儿!”
一旁的沈烟静静地看着几人闹剧般的争执,一直未出言辩驳。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老鸨想要庇护她的意思,但此时经这两个活宝一闹,纵然老鸨有心护短,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沈烟想了想,使劲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冲着帘子后喊道:“抹布,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