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从沈烟第一天踏进元江院的大门,老鸨就做好了她很快便会离开的准备,这是在以前绝没有过的事。老鸨之所以看准了这一点仍然愿意买下沈烟,也是预计好了在这不太长的时间里,凭着沈烟的姿色与才艺,自己定能捞回本钱,同意大赚一笔。
不出老鸨所料,从沈烟一开始接客,元江院的头牌便落到了她的头上。而她攒够钱赎身离开,也快得超出了老鸨的想象。老鸨虽然万分舍不得放走这个赚钱的红牌姑娘,但她比谁都了解沈烟,知道她从来都只有攒够钱赎身离开这一个愿望。这了实现这个愿望,她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事情。老鸨清楚,只有当某件事是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帮助沈烟实现她那惟一的愿望时,她才能在这件事上充分地利用沈烟。而如果一件事与沈烟关心的事无关,那任你如何强迫、央求,都无法换得她的合作。
老鸨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强留下沈烟。毕竟,元江院的姑娘里多的是遭受暴力对待后屈从的。但对于沈烟,这样的暴力是没有用的。她的魅力,或者说她的能力,那种能让男人们乖乖献出灵魂的能力,并不是强迫她就可以施展出来的。强留住沈烟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留下来的就不再是那个能夺人魂魄的沈烟,而只是一个容貌美丽的普通青楼姑娘而已。
老鸨经历了痛苦的思想斗争,最终让她决定放手的,是宋吉祥。
那个漂亮得像姑娘,行事荒唐不学无术的官家少爷,不知怎么地就让硬得像块石头似的沈烟化成了水。
顽石被丢在烈火中,纵然备受炙烤之苦,但至少能安稳地呆在火焰之中。而一旦化作流水,便须寻得一条能带你走的沟渠。而当那条沟渠于半途中断消失,等待流水的命运便是毫无方向的四散流淌,最后被完全陌生的大地吞没。
之前老鸨将这些话讲给沈烟听时,沈烟掩着嘴笑出了声:“妈妈怎地感触如此深刻,难道是曾经化作流水追逐过一段遥远的沟渠?”
老鸨当时笑了笑,并没有告诉沈烟当失去方向的流水为了变回顽石需要付出多少的血与泪。也没有告诉沈烟,这便是元江院那条铁规的由来。
不允许有私情,不允许贴补男人钱财。
这是老鸨对每一个进门的姑娘都反复强调过的规矩,而不遵守规矩的后果,便是被卖到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老鸨以她严厉的手段为武器,守护着这些与当年自己处境相同的姑娘,尽量避免这些命途多舛的姑娘落得人财两头空。
沈烟是老鸨最喜欢的姑娘,除了她能赚钱,还因为沈烟总让她想起自己的年轻时代。放走她似乎是对自己那场失败的青春的救赎。
就在老鸨艰难地做出决定之后,一直期盼着自由的沈烟却突然反悔。这一瞬间,无数的回忆片段在她的脑海中翻涌,让她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傻傻地盯着沈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脸,反复问着“为什么?”
“我留下来难道妈妈不乐意么?”沈烟略带撒娇的语气让老鸨身上起了一屋鸡皮疙瘩。
“当然不是。”老鸨有些不自在地说着,脑子在这一刻飞速运转起来。
沈烟自愿留下不走,对元江院来说,可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自己向沈烟提出的赎身钱固然是一个大数目,那位阔气的许老爷为她出的赎身钱更是多得让人咋舌,虽然眼下这两笑财都黄了,但相比沈烟留下来后将来会带来的收益,这些简直是大巫见小巫,完全不值一提了。
“正所谓利令智昏,妈妈您眼睛里只看得到白花花的银子,怕是要被咱们家的沈姑娘给蒙混过关了呢。”福宝不知何时上了小楼,靠在门口边,抄着双手看着沈烟一阵冷笑。
“没规矩的死丫头。”老鸨转过头瞪着福宝,“你阴阳怪气地胡说八道什么呢?”
福宝撅起嘴跨入房间蹭到老鸨身边,冷冷地看着同样表情冰冷的沈烟,“我是要来揭发这个人,不想让妈妈你受蒙蔽,不想让咱们元江院丢人。”
老鸨将铺在桌子上的文书收起来放回袖中,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死丫头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福宝微微扬起下巴,抬手指着沈烟:“妈妈,你问问她,她是为何要改变主意留下来。”
“关你什么事。”沈烟看也不看福宝一眼冷冷说道。
“哼,”福宝轻哼一声,脸上得意之色越来越浓,“那你说说看,你赎身的银子哪儿去了?”
沈烟闻言不禁一愣,更有瞬间的恍惚,但随即便抬起头直视福宝,凶狠的眼神吓得她倒退了一步。
老鸨听得福宝发问,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看向沈烟的双眼,“那你就来说说,银子哪儿去了。”
“丢了。”沈烟平静地说道。
“丢了?”老鸨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两只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一般,“怎么会丢,丢到哪儿去了?”
“丢了就是丢了,所以我才继续留下来,这样不行么?”沈烟不理会老鸨的惊讶,淡淡地说着。
“你撒谎!”福宝从老鸨身后探出头来,伸着脖子冲沈烟嚷道。
“妈妈,”福宝双手掰过老鸨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她呀,坏了咱们元江院的规矩,把自己攒下的钱财拿去倒贴了那个家产被抄没,老爹被贬官的宋府少爷。”
一听事情牵扯到宋吉祥,老鸨暗自提高的警觉,缓缓转过头看着沈烟:“烟儿,福宝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沈烟直视老鸨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坚决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