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行云醒来那天,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敲响了万家楼的大门。
若是在平日里,这等陌生人前来搅扰,必定会被好一顿呵斥赶走。但眼下万家楼中一扫万行云出事以来的压抑沉闷,仿佛笼罩在半空中的巨网被剪开,久违的阳光重新洒将下来,所有人都跟着高兴了起来。当开门的弟子听眼前这位年轻人声称要找许夫人时,竟乐颠颠地让其等在原地,迅速关上门后一路小跑朝许和书夫妇居住的院落跑去通报去了。
许和书及大部分弟子一大早便赶到万行云处探望去了,他知道万致远虽然不曾反对他的婚事,却一直对沈烟心存芥蒂,怕是并不乐意她在如此喜庆之际现身。可万行云伤愈是万家楼天大的喜事,沈烟作为女主人自然有出面表示表示的权利。
正在许和书左右为难之际,原本得了消息要去探望万行云,目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就绪的沈烟,突然间撒起娇来,嫌下过雨的地面湿滑会弄脏鞋袜说什么也不愿出门了。
许和书知道沈烟这是瞧见自己为难特意为自己解围之举,一股熟悉的愧疚之情自心底升起。沈烟却似丝毫不以为意,浅笑盈盈催促着许和书赶紧出了门。
许和书一走,沈烟顿时轻松下来。不用与他一同前去探望万行云,应付万致远,她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舒服。自己不出面,一则遂了万致远的愿,再则自己落得清静,三则又让许和书对自己多了一份愧疚。想到这一点,沈烟觉得有些不舒服,开始扯着手中绣着鸢尾的丝手绢,不一会儿便将原本熨得平平整整的手绢扯起了一道道褶皱。就像这张手绢一样,她的心也开始乱了起来。
抹布出门许久,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抹布此人,生来就不是会引人注目之人,且胆小怕事,自然不会招惹上是非。况且,他身上还带着万家楼的信物,若是遇到任何不测,只要亮出此物,定能得万家楼遍及天下之盟友救援协助。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没了音讯。沈烟能想到的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躲了起来。至于需要躲藏的原因,想到这里时,沈烟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从椅子里蹦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起来。
若果真如此,抹布定是寻到宋吉祥了!
这个想法让沈烟几乎尖叫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
她捂着嘴,不停地在屋里转圈,紧紧攥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不放。
吉祥现在正被通缉,带着他的话抹布必定需要隐藏行迹。
一定是这样。
可半个万家楼的人都派出去了,仍然没寻到抹布的影子。他到底是多小心,躲到哪里去了?
沈烟心中的兴奋开始褪去,转而有重重忧虑袭上了心头。
吉祥养尊处优惯了,如此东躲西藏他如何受得了?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沈烟的思路,许和书为她安排的侍女在门外低声唤道:“夫人,您可在屋里?”
“什么事?”沈烟迅速回到椅子里坐下,伸手捋了捋并不乱的头发朝着大门的方向问道。
“夫人,”深知沈烟并不喜欢与自己过于亲近的侍女并没有推门进屋,而是侧身贴在门上,将嘴凑到门缝处说道,“有弟子来报,山门外有一年轻男子等候,说是要找夫人您。”
侍女的声音抑扬顿挫似是唱歌一般,当说到“年轻男子”几字时更是拖长了语调,仿佛这几个字里藏着什么东西,细细道来便能趁机看个究竟。
年轻男子?沈烟皱起眉头思忖,自然不会是抹布。那会是谁?
一个名字跳进了沈烟脑海里,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双手撑着面前桌子用力地站了起来,将方才坐过的椅子推得“嘎吱”一声朝后倒去。
椅子倒地发出一阵闷响,侍女听闻生怕这位极受掌门看重的夫人有何闪失,抬手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却听得木门“嘎啦啦”一声被拉开了。
沈烟探出头,双手仍把在两侧门闩上:“是谁找我?”
侍女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仿佛方才被她拉得长长的那几个字里正跳出她想到看到的东西。
“是谁找我?”沈烟眼见侍女神色有异,知其不消多久便会将此事渲染一番后传播至整个万家楼,可她无暇顾及这等耗费心力之事,一心只想着弄清楚寻到此地之人到底是谁。
“前来通报的弟子冒冒失失,并未曾询问来客姓甚名谁,只说,”侍女稍低着头,眼睛却往上瞟,似乎想要作出一副聪明的模样却没能成功,“那男子模样生得俊俏,似女子一般白净秀气。”
“快带我去!”沈烟一听此言,立刻松开双手,提起裙摆便要往外走。
侍女赶紧躲闪到一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哂笑。可见沈烟当真要往外走时,又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所在,赶紧上前一步。正当她伸手想要拉住沈烟时,只见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回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烟眼里像燃着火一样,侍女立刻被吓得缩回了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奔而去。
“青楼女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侍女朝着沈烟背景消失的方向做了个鬼脸,“万家楼这下怕是要闹大笑话喽!”
沈烟此时早已转过院墙拐角,飞快地穿行在杜娟花盛开的花园小径上。她的脚踩在昨夜风雨中败落的花瓣上,几次差点儿跌倒。
走过花园,小径顿时这得好走起来。沈烟加快了脚步,几乎快跑起来了,喃喃自语道:“一定是你。”
“许师娘,您怎么?”方才过来通报的弟子眼见沈烟亲自迎到了大门口,不禁惊呼出声。
“快开门!”沈烟喘着气,一后扶着腰,一手指着沉重的大门。
“哦!”年轻弟子木讷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过向背对着沈烟一边拨开门闩一边如那个侍女露出一脸不屑,看着被摩梭得亮锃锃的门闩轻声道,“你这一开怕是会给咱们招来祸事呢!”
沈烟在弟子开门的功夫,提起裙摆登上了高出院子一大截的大门。飞快凑近的她吓了正自喃喃自语的弟子一大跳,年轻人红着脸垂下头,低声劝沈烟靠边站一点。
随着朝南的朱漆大门缓缓被拉开,几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将下来,顿时晃得沈烟睁不开眼睛。
大门外台阶下正中央,一身灰衣打扮的人立在阳光里一动也不动,像是冬日里许和书为了逗沈烟开心在院子时堆的雪人一般。那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沈烟更觉得那是尊雪人,在阳光下随时都有可能融化消失。
开门的弟子似乎在说什么,可沈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跨过高高门槛的她飞快地冲下了大门前的台阶。
站在阳光里的人似乎被吓到了,眼前沈烟冲上前来,不住地往后退。
眩目感消失了,沈烟的眼睛适应了突然变强的光线。背对着阳光的人低垂着头,让本就被阴影遮挡的脸更加模糊。
可沈烟却不会认错,这是那个人的脸。
沈烟停下脚步,对方见状,亦停止了往后退的动作。
二人沉默相对良久,沈烟终于轻轻唤出了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
“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