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行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眼皮很沉重,怎么也睁不开。身旁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就近在耳边,可他却怎么也听不清一个字。这让他异常恼火,越是拼命地想睁开双眼看个究竟,越是做不到。他挣扎一番,然后放弃,任由自己又坠入无知无觉的睡梦中。然后,又再次被那听不清的声音吵醒,再次生气,再次无奈放弃,再次坠入黑暗。如此反复,仿佛一只被蒙着眼睛围着石磨转圈的驴,无论他如何想脱出这个困境,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变化来得很突然。某一段睡梦结束之时,万行云耳听得四周声音突然间就变得清晰了起来。虽然那些对话的内容他仍然听不清,或是听不懂,可那些口音、语调,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而熟悉之余,更是打心底里生出一股厌烦。没过多久,他便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这些声音如此反感。因为发出这些声音的,竟是自己最讨厌的龙川一伙人。
一忆起龙川,记忆之门顿时开启。偷跑出门,虚子谷扑空,水路晕船,山中受伤。一幕幕回忆从万行云脑海中复活,他像是终于被摘掉眼罩的驴,眼见自己被困于石磨旁,却挣脱不得,不由得焦躁不安。
万行云开始埋怨起汪晴风来。在自己受伤无法动弹之际,他竟不知所踪,将自己丢给了以龙川这道的这伙人,简直是荒唐!龙川几人更是可恶,在山中之时未能及时出手相助不说,眼下更是懈怠至极,为何就没有一人能发现自己正在拼命地跟他们说话?原本他正在为耳畔所听开始变得清晰更兴奋,可此时却更加恼怒无奈。一番挣扎,他怀情愿地再次回到黑暗中。
这一觉睡得真是太长了,万行云再次醒来时开始猜想,怕已睡了三五天了吧!想不到受了这么点儿小伤竟如此狼狈。念及此处,他突然想起了苏木,那个个子瘦小,说话尖声尖气的怯懦姑娘。自己算是在她面前把脸都丢尽了,什么窘迫模样都被她给看去了,若是再见她时自己该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才好。
当存着这样心思的万行云从围绕在身边的声音中分辨出有一个姑娘声音时,顿时慌了神。这时的他,若是还有一根手指头能动也定要刨出个坑来将自己埋进去。无奈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直挺挺地躺着,又羞又急之际竟晕厥了过去。
后来不知又经历了几段睡眠与苏醒,万行云赫然发觉,那个姑娘并不是苏木。苏木声音尖细,而这个姑娘却嗓音圆润细腻,断断不是同一个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万行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察觉到周遭的环境于自己来说又清晰了一些。
万行云半梦半醒,浑浑噩噩,料想自己眼下应身处一所宅子里。难道是那个在山头上嚷嚷的内功深厚的家伙的府邸?若果真如此,丁雪原、褚江河、李临风还有他的魔教女儿,是否也身在此处?汪晴风到底死到哪里去了?龙川这一伙蠢材更是离谱,整日守着自己干什么,为何不想想办法如何将地李临风父女弄到手?
一大堆疑问积压在万行云的心头,当他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努力活动嘴唇,调动喉咙能发出声音时,便似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这一连串指责与疑问通通说了出来。
然而,这一番费尽了万行云心力的话却并没能取得他预想的效果,在他眼前晃悠的龙川、尹恒、姜云楷,还有稍微有些面熟的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在听着自己说话以及听完后,都保持着看傻瓜一样的神情。这让万行云无比地沮丧,正自纳罕之际,这几人却又将自己变成了傻瓜,一个个面露欣喜之色,对着卧榻之上的自己傻笑,仿佛自己的身上缀满的伸手可得的金银。
万行云被这几人盯得来耐烦了,气急败坏地叫骂起来,可俯视自己的众人依旧不为所动,一个个喜笑颜开。正当万行云以为自己正陷在某个丧心病狂的梦境中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并不成字句,而只是一连串混沌不清的嘟囔。明白了这一点后,他顿时窘得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听着这几人吵吵嚷嚷以及飞跑出门的声音。不多一会儿,屋里便来了大队人马,将并宽敞的卧室挤了个水泄不通。一片吵嚷声中,万行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眯眼睛偷偷看了一眼,发现此时俯视着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惊非同小可,已然能稍稍活动自己身子的万行云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父亲竟追到了这里,这可怎么了得。正在他吓得闭上双眼之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让他不禁重又睁开双眼。对,自己没有看错,父亲的眼神,竟一点儿不带责备之色,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急切,还有,温情。
万行云又闭上了眼睛,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个古怪的梦境。可心里的异样感仍然挥之不去,他再次睁开双眼,眼光落到了父亲身后人群间的缝隙里。屋里站满了人,只能从各人的脑袋、肩膀的缝隙间看到背后的墙壁、摆设。
万行云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这里,竟是自己的房间!他收回视线,正好迎上父亲的目光。
万致远看着万行云渐渐澄澈的目光,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万致远看出了儿子眼里的困惑,点点头说道,“我一点一点讲给你听!”
此时万家楼大门口,沈烟也一把握住了眼前人的手:“吉祥,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你是来找我的吗?”
来人被沈烟握住双手,浑身一颤竟猛地挣脱开,接连倒退数步。
“吉祥?”沈烟眼里泛起泪花,双手攥住了自己的裙子,“我,我,对不起!”
对面之人低垂着脑袋,肩膀不住地颤抖,竟是一句话也不接。
沈烟突然一个激灵:“你是来找林倩儿的吗?”
被问之人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一阵猛摇,却仍不答话。
沈烟见状顿时破涕为笑,顾不得守门弟子全看在眼里,赶上两步再次握住对方的手:“我就知道,你是寻我来着!你怎么样?你过得好吗?吃得好吗?住得好吗?你看你瘦得,脸也小了,背都直不起来了!”说着,她抬起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脸颊。却不料这个动作似乎惊吓到了对方,只听得他一听尖叫,猛地将她推开,没头没脑地往前奔了去。及至踏上台阶,见大门口立着抄起双手在胸前一副看热闹表情的看门弟子,又不自觉地退下台阶。待他转过身看到沈烟在朝自己走来时,竟双手抱着头一屁股坐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沈烟飞快走近他,在他身前蹲下来双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这些日子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吧!没事了,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便不会再有事了,吉祥!”说完她便伸手去拉对方的手,可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光一闪而过,顿时又垂下头去。
只这一瞥,沈烟伸到一半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巨大的震惊让她朝后跌坐到了地上:“你是谁?”
对面之人闻言如遭雷劈,立刻用双手捂着脸,将自己缩成了一团不住地颤抖。
“你到底是谁?”沈烟双手撑地,跪着靠近了眼前人,“说!”
对方没有答话,沈烟却已有了答案。
“起来!”沈烟猛地站起来,低头冲地上之人喝道,“站起来!”
那人慢慢起身,却佝偻着背,头几乎垂到了胸口:“我该死,我鬼迷心窍,我该死!”
虽然已有预感,可沈烟听了对方这几句话,仍旧震惊不已,仿佛从一个美梦中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唤醒:“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