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和书几乎彻底放下自己的怀疑,满腔热忱地投入到为夫人搜寻仆役的工作中时。似乎是为了照顾从来没有在智力方面获得过认可的许和书,那件他先前怀疑但现在又释然的事,正悄悄地按着他原来怀疑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入春以后,天星山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怪异。
积雪消融,万物复苏。当天星山疏于打理的花园中那几株张牙舞爪的海棠在一夜之间盛开之时,一整个冬天都显得灰蒙蒙的其它各种杂乱凑在一起的花花草草似乎受到了感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纷纷吐露新芽。就在这转眼而过的几天里,红红绿绿突然就铺满了原本灰暗的花园,让整个世界似乎都鲜艳了起来。
然而就是在这样生机勃勃的召唤下,天星山里却静悄悄以如同冬日,仿佛冬眠的人们尚未转醒。
丁雪原身形轻盈且轻功卓绝,可即便是他这般走路无声的人物,此刻在天星山内走来也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激起了一阵阵回响。
丁雪原走得很快,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从海棠树丛前走过,脚步带起的风将散落一地的殷红花瓣卷了起来,像一群色彩鲜艳的蝴蝶跟在他脚后翩翩起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花园里空空荡荡,隔着围墙的其它院落也几无声息。方才还跳跃着的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回了地上轻轻飘到了路边,与先前落下后无人打扫亦无人踩踏的其它花瓣混作了一堆。
身后什么动静都没有,丁雪原孩子气地撅起嘴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继续飞快地朝前走去。
丁道西房间的门大敞着,这处位于高处的屋子迎着风,有些松动的木门在风里轻轻摇晃着,发出年老之人活动时骨骼关节处发出的“咯咯”声。让刚刚跨进院子里的人不由自主地猜想那门后定然躲着一个面容滑稽可笑小老头,也许正暗中窥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走近了便会突然跳出来做上一个鬼脸然后飞快地逃离。
丁雪原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直到爬上墙头的太阳将眩目的光线从他的后背洒将下来,照亮了时开时合的门缝深处,让他看清那里除了经久未扫的灰尘以外别无它物后他才踏上了通往屋子的台阶。
“师父。”丁雪原跨过门槛进到了屋里,恭恭敬敬地朝丁道西施了一个礼。
丁道西独自端坐在屋内上首位置,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平放在椅子边一把与椅子扶手相当高矮的小茶几上。他朝进屋的弟子轻轻点头,算是回应对方的问候。他面色沉静,靠在椅子上的姿势看起来很舒服,让人觉得他似乎一直就这么坐着,任凭天大的事也无法影响他的镇定自若。而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仍然未完全落地的灰尘知道,它们跟着丁道西的脚后跟已经在屋里转了一个早上的圈儿了。
“消息怎么样?”丁道西挺了挺背脊,像是舒缓一下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不适。
“正如师父所料。”丁雪原站得笔直,像是他说出的这句话很沉一样。
丁道西的肩膀微微往下沉了沉,就连眼前最熟悉他的弟子也没注意到这个细微的放松动作。
“消息属实?”
丁雪原点点头:“我们几乎派出了门中所有人,分散各地,暗中监视万家楼各盟友数月。眼下各路皆传回消息,这些与万家楼结盟的门派各掌门人不约而同全体出动,几经周折全部抵达了一处地方。”
“好!”丁道西轻拍茶几站了起来,难得地面露激动之色,“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可是,师父,”丁雪原虽然亦为此消息而激动不已,可他却始终存着一份疑问,“虽然如此,可咱们怎么能介入到他们的密会当中去呢?若不想办法介入,咱们又怎能引导事件朝着咱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丁道西缓步踱到门边,明亮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待他适应了光线看向院子时,这才头一次发觉眼前已是满园春色。
“我们不必介入,”丁道西看着石板路的缝隙中钻出的一株嫩绿草芽,脸上带着看到新生春意的欣喜,“他们自会来找我们。”
“他们?”丁雪原说话间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身子,转过身的他被强烈的阳光一照立刻眯起了眼睛,一片眩目中他眼前出现的是那场雨里跟在许和书身后如猎犬般凶恶势利的人群。
“就是他们。”丁道西似乎是看出了丁雪原的不安,转过身温和地看着他说道,“就是他们,当年气势汹汹杀上天星山羞辱我们的人。”
丁雪原咽了一口口水,不安地动了动脚,为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还受困于旧日之事而深感羞愧。
“不用不好意思。”丁道西将一只手放到了丁雪原肩上,“知耻方能后勇。从现在开始,便是偿债之日。当年他们是如此往天星山丢石头的,我们现在要他们跪着全部捡回去。”
“可是,”丁雪原不安地追问道,“正因为与咱们嫌隙已深,他们又如何会主动向我们示好?”
丁道西冷笑一声,又慢慢踱回座位上坐了下来,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到了椅子里:“他们那一帮乌合之众,何曾见识过真正的魔教秘术?龙川之计,旨在离间万家楼与其盟友。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成了一半,万家楼众盟友已经生疑。而这疑问,便是围绕着现在身在万家楼的李家姑娘身怀的魔教秘术。万家楼领导众门派多年,自有威望所在,众盟友亦不敢轻易翻脸,除非他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而这证据,除了对魔教知根知底的天星山,又有谁会知道?他们不来找我们求证,拿什么作为反万家楼的旗号?”
丁雪原顿时恍然大悟:“师父之计,精绝无比,弟子愚钝了。”
丁道西摇摇头脱口道:“说起来,为师不过为辅,龙川才是此计之主。”说完他似乎有些后悔,小心地看了徒弟一眼。
丁雪原发现丁道西在看他,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弟子是对龙川多有怀疑,甚至,”说着他开始红了脸,“有些嫉妒他。可此次,若非是他设计出这个局,咱们又如何能撼动万家楼在其盟友中的地位?想来他确是一心为天星山着想,同时又才干卓越。”
丁道西点点头,伸手捻着自己的下巴上的胡须,回味着这场耗时数月的布局:“龙川是在得知万行云的伤势天下只有褚江河一人能医治后形成这个计划的,虽然咱们没能送去褚江河,至少送去了得其衣钵的徒儿,眼下看来医治万行云也是绰绰有余了。谁能想到万行云身故的消息是龙川一早外出寻褚江河时便散布开来的,万行云伤重是中秋夜各盟友亲眼所见,其身故消息也就显得更加真实可信。加之龙川他略施小计,便让万致远将万行云隔离了起来,只允许包括李家姑娘在内的几个人来往探望。如此这般,一来使前来吊唁之人虽被告知万行云尚在人间却无法得见其人,久而久之自然会引起误会。二来亦使得李家姑娘与万行云有所接触之事成为有目共睹的事实,为今后让众人相信万行云本来已死,是李家姑娘施展魔教秘术将其救活打下基础。”
“眼下众盟友已生疑心,开始暗自集结商讨对策。可笑万家楼尚不自知,正派人四处通报,万行云伤势好转,不日即将痊愈的消息。”丁雪原说到万家楼,总是一副嫌弃的口吻,“殊不知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一般。”
丁道西点头认同:“待万行云大好之日,众盟友必将有所行动,此刻咱们只需耐心等待便是。”他说着将目光移向大门,看向院中春色,“就像苦守在冬天一样,只要有信心,就会等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