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不绝的吊唁者让许和书很是头痛。
沈烟却不以为然,一边替许和书往碗里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告诉他们搞错了,然后打发他们回去不就得了。”
许和书苦恼地摇摇头放下了碗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烟儿你有所不知。先前来的人倒还好应付,如实告知他们真相后,他们便会深感愧疚匆匆离去。可眼下,行云伤重去世的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真。而这些日子以来,龙川他们发现行云有好转的迹象。而且这迹象只在不被过多人打扰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师兄便下令只由龙川等几个弟子守在行云身边。果不其然,上门诊治的大夫也大觉惊奇,行云竟然在这几个相熟的师兄弟陪伴下正在慢慢好转。”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沈烟见许和书苦闷,便也放下了碗筷走到了他身后,将双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等行云伤势一好,通知大家不就好了吗?”
许和书伸手拍了拍沈烟的手背,微微仰起头侧过脸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可眼下却出麻烦了。”
“麻烦?”沈烟听见许和书神色有异,顿觉事情严重了,便扶着他一只胳膊坐到了他身边,拉着双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带着关切的神色望着他的脸,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许和书感激地看了沈烟一眼:“也不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近些日子以来,一拨拨前来吊唁的人态度却大不如前。”
“嗯。”沈烟半仰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许和书,鼓励着欲言又止的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许和书扭了扭身子,模样很是局促,“先前来的人被告知是他们搞错了之后,通常都表现得万分抱歉。毕竟轻信谣言还上门吊唁还活着的人,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可近来事情却变味儿了,你也知道,这些事都是我代师兄操持着。”说着他又停顿下来看着沈烟,像是要寻求她的认可一般,直到她点点头表示她正认真在听他才继续说道,“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用,折磨多年来不过是躲在师兄身后当甩手掌柜。眼下师兄遇上了难关,我本当挺身而出助他一臂之力,怎奈我没用至此,将如此简单的事也搞砸了。”
沈烟憋着想说的话,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耐着性子等许和书说话,却又见他似乎永远也说不完。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冲他挤出一个动人的笑容:“老爷万不可如此丧气。老爷赤子之心,纵然不及世俗之人圆滑,可待人接物礼数周到细致,何来搞砸一说,莫不是老爷多心了?”
沈烟虽问得直白,但话说出来却让许和书一点儿不觉得尴尬,反而因为这温言细语而深受鼓舞,终于说起了重点:“先前我也以为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是不擅长与这些人打交道的。可越到后来我越感觉到,与其说他们是吊唁慰问,倒不如说是打探或是质问更确切一些。”
“打探?质问?”沈烟是真的迷惑了,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个词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武林人士联想到一起。
“我不知道。”许和书像个说错话的孩子一样带着些恼怒,“反正就是不知从何时起,咱们与他们被换了位置。”
“你是说,”沈烟大概猜到了许和书想表达的意思,“近来获悉谣言前来吊唁的人不再为自己鲁莽的行为而抱歉,反而因此而生不悦,甚至对老爷多有指责?”
“指责倒是不敢。”许和书说到此处,突然间变得神气活现,“万家楼岂是容他们放肆的场所!”
沈烟没有急着接话,静静地等着许和书继续解释。果然,他前一句话话音刚落,一脸的神气便不知所踪,整个人又变得紧张起来:“他们只是在听说行云尚自活得好好的后,一个个都表现得很是怪异。让我感觉到一种,敌意,对,就是敌意!”
“莫不是各位贵客远到而来,山高水远、旅途艰辛,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谣传而已,故而心生不悦?”沈烟说了这话来,自己听了也觉得无稽,却还是硬撑着用沉着冷静的表情望着许和书。
“烟儿你是这么想的吗?”许和书带着一股病急乱投医的糊涂劲头看向沈烟,他那热切又坚毅的目光让沈烟自己都差点儿相信了方才自己信口胡编的这个借口。
“不然还能是什么?”沈烟撒起了娇,轻轻地摇晃着许和书的手臂,“烟儿虽是女子不谙江湖世事,可料想那些个小门小派又怎敢对万家楼不敬,想来不过是发发牢骚。而老爷你一心想料理好门中事务,生怕辜负了大伯的信任,以致于自己太过紧张才胡思乱想而已。你看看,你眼下不就急得饭都吃不下了吗?烟儿一早便敦促着小厨房做了老爷爱吃的菜肴,眼巴巴盼了你一上午好不容易将你盼来了,可眼看着菜都快凉了,你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沈烟撅起嘴的模样楚楚可怜,看得许和书心中一阵荡漾,顿时将方才还困扰得他饭都吃不下去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立刻拿起了碗筷接连往嘴里塞了几大夹菜,直到沈烟硬拉住他的手将碗筷又放下才停了下来。
“菜都凉了,我让厨房热热再吃吧!”沈烟拉着许和书的手,眼睛盯着一桌子菜肴,显得很是担心。
许和书花了好一会儿才将塞进嘴里的食物都咽了下去,顾不得擦擦嘴边的油就急急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有烟儿你的心意在里头,怎么会凉呢?就算凉了,吃下肚子里,感觉也是暖的。”
“老爷!”沈烟收回手掩住嘴,娇滴滴地嗔怪了一句。不过转瞬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眼里也开始湿润起来。
“这是怎么了?”许和书急急放下手中碗筷,双手扶住沈烟的双肩低下头看着她的脸问道,“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沈烟侧过头眨了眨眼,一大滴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了许和书手背上。许和书顿时像被开水烫到似的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烟儿,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沈烟摇摇头:“让老爷担心了,烟儿并无哪里不适。只是,只是,”说着她又掉起了眼泪。
“到底是怎么了?”许和书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是烟儿不好。”沈烟抽抽搭搭地说道,“只因方才想让人热热饭菜,便想起了一直随侍在身边的抹布。此时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这安好?”
“原来是为了抹布。”许和书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将沈烟揽进了怀里,“烟儿心地善良,一个仆役能得你如此青睐当真是他的福分。”
沈烟靠在许和书胸口轻轻抽泣:“这哪里是福分,明明就是劫难。他断了音讯我却无能为力,当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无用!”
许和书双手抓着沈烟肩让她坐直了,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是为夫的考虑不周,一直未把烟儿你的事记挂在心上,这才导致你如此自责伤怀。”
沈烟摇摇头:“烟儿绝无埋怨老爷之意。近来多事,老爷尚自为各种事务而苦恼,烟儿又息敢以此小事打扰老爷。”
“烟儿你的事怎么能算是小事。”许和书拍拍胸口,“抹布有你这个主人,可是天大的福分。想想看,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万家楼掌门夫人,你想想,这世上,难道还有万家楼寻不到的人吗?”
“老爷你这是?”沈烟泪眼朦胧,眼里却闪着光。
“纵然不倾万家楼之力,可派出大队人马寻个人,于万家楼掌门夫人来讲,又不是什么不能办的事。”许和书觉得自己能够帮助到沈烟,整个人都显得神气了起来。
“当真?”沈烟达到了目的,立刻破涕为笑,一把抱住了许和书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老爷你待我真好!”
许和书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伸手搂住沈烟后轻声道:“你是我娘子,我不待你好还待谁好?”
沈烟轻轻“嗯”了一声,藏起来的脸上丝毫没有方才的感激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似乎透过脸刻到了骨头上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