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行云的状况在一天天地好转，陆寻裕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焦躁。
林倩儿减少了，或者说，几乎中断了来访。龙川甚至显得比陆寻裕还要焦躁不安，以至于万致远看完儿子后走出来跟他说了话他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龙川？”万致远看出龙川在走神，提高音调又唤了他一声。
龙川猛然间回过神来，自知失态不由得露出窘态。
“你这是怎么了？”万致远虽说着关心龙川的话，语调中却丝毫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担忧，反而掺着些兴奋之情。
龙川知道万致远正为万行云的好转而高兴，因此并不介意他此时的态度。趁着眼下这个时机，他说出了准备了好久的话：“大师父，这些日子以来，仍然不断有人上门吊唁行云师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万致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又露出一脸的毫不在意，“江湖讹传而已，不必挂在心上。”
“行云师兄伤重终究是事实，现在稍微有所好转，总不能一直让那些不明究里的人胡言乱语，这触了霉头怕是不好。”龙川仍然带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
万致远轻笑了一声：“想不到龙川你竟如此迷信！”
龙川闻言不禁红了脸低声解释道：“倒也不是迷信，弟子是觉得明明人活得好好的，总有人误传其已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先前行云师兄伤势危重之际，自然也顾不上理会这等无稽谣言。可现在师兄伤势缓和，大师父您看是否有必要正式向江湖同道们澄清此事？”
万致远显然被龙川说动了，满面皆是欣喜之色：“若不是龙川你提醒，我差点儿忽略了这个重要的问题。”说着他拍了拍龙川的肩膀，“行云这里还得劳烦你多多照看着，至于通报这件事，就让汪晴风去做吧。这小子寻不到医者前来，已是懊丧不已。回到门中后见你的方法奏效，更添了几分自责与后悔。这事儿让他去办，也好让他心里舒服些。”
龙川点点头：“晴风与行云师兄感情深厚，关心则乱，正因如此才不好让他时时陪在师兄身边。这些日子以来，倒是让他受了不少委屈。若是这个好消息能由他送达各处，也算是个安慰。”
万致远喜形于色，再次拍拍龙川肩膀便迈开步子准备离去。正在这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回头仔细打量了龙川一番，直看得对方起鸡皮疙瘩。
“大师父？”龙川微微欠身，做出了一副等待听对方命令的姿势。
万致远难得地显得有些犹豫，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随后才说道：“这些日子龙川你为行云费心了，你师父那边的事反而怠慢了，说到底也是我的不是。”
龙川听得万致远如此说道，心下不禁诧异。
近来沈烟央着许和书，兴师动众要找她那出门联络旧友却失去音讯多时的瘸腿仆役，这事搅得半个万家楼都不得安宁。万致远向来不把青楼出身的沈烟放在眼里，因心系着万行云，便任其嚣张从未与其计较。可眼下看来，他非但不计较，反而像是记挂着此事一般。
“师娘吩咐的事固然重要，但远不及行云师兄重要。师父亦是如此想法，从未有责怪弟子怠慢。”龙川料想万致远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这番话恐怕也是试探许和书是否对其有不满的手段，于是便小心地给出了答案。
万致远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不再多说什么，客套两句后匆匆离开了此处。
待万致远走远了，陆寻裕才慢吞吞地自后堂晃了出来。
“怎么样？”龙川习惯性地问道，“他今日又好些了吗？”
陆寻裕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李姑娘似是许久都没来过了？”龙川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却仔细观察着陆寻裕的反应。
陆寻裕带着掩饰不住的懊恼点点头道：“久到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惹得她不高兴，所以才不再往来此处吧？”龙川想着陆寻裕看林倩儿时那热切的眼神，立刻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我！”陆寻裕猛地抬起低垂的头，似乎想辩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顿了顿方才说道，“我哪里敢！”
“这倒也是。”龙川若有所思地应道，“你若敢对她无礼，恐怕早就性命不保了。”
龙川的话没说对，陆寻裕的沮丧却是真的。眼见着他怄得身形都缩小了一般，龙川抓住机会说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我说过，只要你安心为我办事，我是绝对不亏待于你的。李姑娘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陆寻裕歪了歪头，用极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龙川。
龙川被看得浑向不自在，不由自主地解释道：“你不必将我想得那么奸滑，我不过是看你单相思可怜而已。别人的心意我自是无法操控，但想办法让她时时来让你见见也不是什么难事。”
“师兄你什么时候做起了媒婆的营生了？”尹恒的声音自院子里传了进来。
不同于龙川吃惊窘迫的模样，陆寻裕却丝毫没有隐私被人听了去了不安，反而面露欣喜之色，伸着脖子朝院中望去。直到确定此番前来的只有尹恒一个人时，顿时像泄了气。
尹恒大踏步走进屋子里，嫌恶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陆寻裕道：“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任你怎么想也想不来。别尽学些不好的东西，贪心猴急的样子最是难看！”
陆寻裕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忍住了没说一个字，像往常一样，顺从谦和地低垂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尹恒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而看向龙川：“师兄你说我说得对吗？”
龙川此时收敛收神，不理会对方的讥讽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师父他老人家许久不见你这个事务繁忙的高徒，特地派我前来慰问慰问。”尹恒阴阳怪气地说道。
龙川有些生气地回应道：“尹恒你有话就说，师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我才懒得跟你拐弯抹角！”尹恒气鼓鼓地说道，“倒是师兄你，忙着拍大师父马屁，整日地当牛作马。亏得师父还惦记着你！”
“行云师兄亦是你我的师兄，眼下他伤势稍有好转，难道你不为他高兴？”
“别说得那么道貌岸然！”尹怀反驳道，“就好像我们都盼着行云师兄不好，就你一个人心肠好似的！”
“我不想与你争吵。”龙川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我在此照料行云师兄，也是经师父许可的。”
“那，”尹恒突然生起气来，指着陆寻裕道，“替这个不知羞耻的人谋划要诓倩儿姑娘来，也是师父的指示？”
“别说得那么难听，”龙川反驳道，“李姑娘亦是行云师兄昏迷前见过的人之一，自然也是留有印象在他脑海中。这些日子以来你们时常在此处陪他，也看到了他一天天好转不是吗？”
“要我别说难听的话你就别做难看的事！”尹恒的怒气似乎比方才还要大，“你一个寄人篱下的杂役，怎么胆敢对倩儿姑娘不怀好意，你简直不知所谓！”说到这里，尹恒气得脸都红了。
陆寻裕原本一直闷不吭声，听得尹恒越说越过份，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回应道：“你也别说得好像她是你们的人似的！就她是你们的人，我就喜欢她了怎么样？我没念过两天书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怎么就不能喜欢她了？难道只准你喜欢？”
“你！”尹恒涨红了脸颊，抬手便要打向陆寻裕，手腕却被龙川死死地给扣住了。
“尹恒，你别胡来！”
尹恒挣开龙川的手后退了一步，有些恼羞成怒地指着面前二人：“好啊，你们倒是一伙的了，合起来对付我了！”
“什么一伙不一伙，”龙川也生起气来，“本是一家人，何必要闹到如此地步！”
“谁跟他是一家人！”陆寻裕方才差点挨打，本是吓了一跳，见龙川护着自己便壮了胆，“我早就想说了，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从一开始便处处针对于我？”
“谁会对你了！”尹恒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就凭你？”
“凭我怎么了？”陆寻裕不甘示弱继续说道，“我还就喜欢倩儿姑娘了，不管我是个杂役还是个什么，至少我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尹恒咬咬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随即冷笑一声：“说出来又怎样？自作多情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很有意思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自作多情？你问过她了吗？”陆寻裕忍不住反击，“谁知道哪一天我们两情相悦了呢！”
尹恒这下彻底被逗乐了：“两情相悦？”他看了看一旁皱着眉头的龙川，“你们两个倒是挺般配的，都喜欢去抓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们上赶着的样子有多难看！“
“你！”陆寻裕还想说什么，却被龙川阻止了。
“尹恒，你若没其它事了就走吧！行云师兄在养病，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我还不稀罕呢！”尹恒不屑地说道，“若不是师父遣我来看看行云师兄的情况，你以为我想看到你们两个吗？”说完他便拂袖而去，迅速消失在了围墙之后。
“那是个什么人啊！”陆寻裕余怒未消，指着尹恒离去的方向骂道，“平白无故说我什么自作多情，我看他才自作多情！”
龙川此时却笑了：“你当真认为你不是自作多情？”
“我，”陆寻裕差点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收住了话头，重新说道，“总有一天会不是的。”
“那我来想办法让李姑娘经常过来吧。”龙川显得很殷勤，“你若是得偿所愿，自然会更加用心为我办事不是吗？”
陆寻裕暗暗骂道，你这只该死的小狐狸，跟丁道西那只老狐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上说得好听，是为了拉拢我才要想办法让倩儿来这里，实际上却不知是打什么鬼主意！
可是，陆寻裕却想见林倩儿，而眼下，只有通过龙川才能见到躲着他的林倩儿。
想到这儿，陆寻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