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在哪里,是不是你拿了,是不是?”
跛脚的抹布从天亮起便像疯了一样,一瘸一拐地在元江院各处乱翻,逢人便拽着不放,反反复复问着同样一个问题。
抹布个人矮小又天生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从小歪歪斜斜地走路似乎把他的脸也带歪了。本就生得不好看的五官以一种怪异的组合分布在尖尖的好似老鼠的脸上。他那眼角耷拉着的小眼睛从来不敢正眼瞧人,并且由于双眼距离过大,给人一种很傻气的感觉。但他总是扯向一边好像一直咬牙切齿的嘴,又给他的容貌平添了一丝邪恶的味道。
长着这样一副尊容,加上平日里不爱出声,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窝窝囊囊的样子,抹布一直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厌恶的人。但因为他从来不惹事生非,又是沈烟带来的仆人,元江院之人看在沈烟的面上待他倒也不差。
然而,随着沈烟最近频频出状况,头牌地们岌岌可危,抹布已经渐渐沦为人人皆可欺侮的对象了。加上他这一天不可理喻的言行,带来的后果就是,他的额头脸颊已经印上了好几处巴掌或拳头留下的青紫,就连跛脚的程度似乎也比平常严重了许多。
日上三竿时,最近变得十分要好的丫头福宝与护院福喜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从前院走了过来。将要跨过狭窄的拱门时,福喜侧过身子让到道旁,微微弯腰冲福宝做了个“请”的姿势。福宝转身看着有模有样的福喜,扬扬手里的丝巾,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浸过香料的丝巾从福喜的鼻尖上掠过,引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像条小狗似的使劲吸着鼻子,惹起福宝笑得花枝乱颤。
突然间一个人影朝着两人冲过来,一把抓住了福宝。福宝一见来人是一脸狂乱表情的抹布,惊恐地大叫一声,拼命地挣扎着往后退。刚刚退出一步,便被及脚踝高的石砌门槛绊了一下,身子朝着门外跌了出去。福喜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揽住了福宝的腰这才没让她摔下去。
福喜看着福宝捂着胸口,一脸惊恐地靠在自己怀里,娇弱的样子让他心下一阵乱颤,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但随即他便想起害得怀里人惊恐的罪魁祸首,抬头一看,却见抹布已经不知死活地走到了二人眼前。
福喜直起身子扶着福宝站好,一只手仍然搂着她,一只手猛地挥出,一把挡开了抹布向福宝伸过来的手。福喜人高马大,一张宽大的脸长年被阳光照射,活像一只锃光瓦亮的铜拔。他那像牛蹄子般的粗大手掌一碰到抹布,便将他掀翻在了地上。
抹布在地上滚了一圈,双手撑着地直起上半身坐在地上,指着福宝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该死的贼丫头,坏了心肝的强盗,是你干的对不对?除了你还会有谁。”
“该死的瘸子,发什么疯!”福宝掐脱福嘉的手冲到抹布面前蹲下,狠狠地扇了他两巴掌。
抹布躲也没躲,回过头来朝福宝啐了一口口水,福宝赶紧跳着后退了两步。福喜见状,上前来一把将抹布拎了起来,大骂道:“混帐东西,竟敢对福宝姑娘如此无礼。”
抹布费用地掰着揪住他衣领的大后,抬起头来轻蔑地来回扫视着福宝与福喜二人,脸上挂着阴险又蔑视的笑容,接着头歪向一边,重重地“呸”了一声。
福宝气得脸色发白,冲着福喜嚷道:“给我打死这个疯子!”
福喜得了命令,早就酝酿好的一记重拳砸在了抹布面门之上,未待他反应过来,福喜再一脚抬高猛踹向他的腹部,同时,拎着他领子的手一松。抹布闷吭一声,捂着口鼻,整个人向后边摔出了老远。
受到重击的抹布仰面躺倒在地,血不断地从鼻子里涌出来,顺着嘴巴淌到了脖子里,模样甚是可怖。
福宝以纱由遮住口鼻赶紧招呼福喜道:“快走快走,这副鬼样子看久了怕是夜里会做噩梦的。”
福喜闻言屁颠屁颠地跑回福宝身边,两人嫌恶地再看了看抹布,像是躲什么脏东西似的赶紧转身离开。
抹布艰难地翻了个身,脸朝下伏在地上后,这才用双手支撑着缓缓站了起来。方才在他脸上的狂乱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一片绝望的阴影。他冲着早已无人的圆形拱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捂住脸,任由血从指尖渗出来,顺着手掌往下淌。一会儿之后,大滴大滴的泪珠由眼里落下。他轻轻地抽泣起来,拿下双手,露出满是泪痕与血污的脸,无神的双眼盯福宝二人离去的方向,哭泣道:“还给我啊,那是小姐赎身的银子啊。到底是谁拿走了啊,还给我啊。”哭着哭着,他又突然变得恼怒起来,狠命地扇着自己耳光,一边扇一边骂道:“都怪我都怪我,小姐的银子丢在了我手里,我要怎么办,小姐要怎么办?没有用的抹布,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不能死,不能死。”待到将自己双颊打得肿得像馒头似的时候,抹布才停下了手,含糊不清地嘀咕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沈烟居住的后院小楼走去,“不能死,不能死在小姐前头。”
睡眼惺忪的沈烟一见到抹布满脸是血,满身是伤的惨样,顿时吓了一大跳,皱着眉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抹布拖着脚后退一步好离沈烟稍远一些,头低得快垂到地板了:“银子找不到了,找遍了元江院,也找不到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沈烟故作轻松地说着,回身坐到桌旁凳子上,摆弄着桌上那套崭新的茶具,“不见了就不见了,银子再挣不就是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凑够数。”
抹布抬起头,双手绞在一起,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来,绝望、自责、痛心、嫉妒,各种感情互相拉扯着在他的脸上勾画出一副狂乱的画卷。他突然跪倒在沈烟脚边,死命地以头撞地:“不要,不要再挣银子了,不要。”
沈烟一动不动地看着抹布,好半晌才伸出手托住他准备再次撞击地面的脑袋,轻轻笑了一声:“银子不都是这么挣来的么,再挣些又有何不可。”
抹布挣开沈烟的手,更加用力地撞着地板,只是不再劝说沈烟,而是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
沈烟依旧坐在凳子上没动,抬头看着挡住了天空的屋顶,灰黑色的瓦片在屋内扯满的帷幔缝隙中若隐若现,那是上次被林倩儿点火后熏黑的痕迹。她突然笑了笑:“人只要有希望就能活着,哪怕在地府烈火中也能活着。”
抹布抬起头看了一沈烟一眼,更加绝望地悲泣起来,伏下身子将头埋在沈烟的脚背上,抓着她的裙子的手不停地颤抖。沈烟低头看着他,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你哭吧,就跟我把自己卖到这里来那时一样,由你来背负我们两人的悲伤,由你来哭,由你来闹,把咱们两人的份儿都一起哭完、闹完。再由我来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