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西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面带欣慰地说道:“多亏雪原你走了这一趟。”
丁雪原低下了头喃喃道:“弟子惭愧,那一趟不但没能带褚江河,更是将李临风与魔教妖女的女儿拱手送进了万家楼,令师父您长久以来费心安排的一切化为了泡影。此番更是误信奸人,将师父您好不容易才逮到的褚江河放走了。我,我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虽然此时气馁不已,可丁雪原却不是个会将自己拉进深渊不能自拔的人,想着师父方才的话,他立刻又燃起了斗志,“师父,如此说来,那楚家庄园定是个有古怪的所在,所谓的楚老爷、楚夫人的身份亦是大有可疑。还请师父准许弟子将功补过,即刻派弟子前往楚家庄园,此番定要将个中疑团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急不急。”丁道西摆摆手,又喝了一口茶,“咱们先坐坐,待会儿还要接待客人呢!”
“客人?什么客人?”丁雪原忍不住问道。
丁道西却只是含着笑啜饮着热茶,并不回答徒弟的问题。
师徒间的沉默持续了一阵,看着丁道西心平气和的模样,丁雪原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师父,弟子见您似乎对褚龙二人逃脱一事全不惊讶,难道您早已料到有此一着了吗?”
“倒不是我,”丁道西轻轻摇了摇头,“是龙川。”
“龙川?”丁雪原惊呼一声,怎么也没有料到身在万家楼的龙川会看破褚江河几人在天星山撒的谎。
似是看出了丁雪原的疑惑,丁道西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与龙川互通信息之时顺带提了一句褚江河那个老实巴交的徒弟已被你带回楼中,正协助着你从褚江河口中探出实情。龙川回信中说道他虽与那弟子并无交集,但当初在百里山与楚家庄园亦与那弟子同行共住了数日,以他的眼光看来那弟子油嘴滑舌,并非木讷老实之人。因此为师才开始怀疑那小子是假装与我们合作,而实际上在背地里谋划什么。”
龙川本是天星山以其父为要挟布下了一枚棋子,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颗棋子却仿佛是一粒种子生了根发了芽,此时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一棵大树。师父也越来越将他当成自己人一样器重,一想到这里,丁雪原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过是依着龙川的提醒事先做了一点点儿准备而已。”丁道西继续说着,伸长脖子看向传来嘈杂声的院子,“看,咱们的客人来了。”
丁雪原立刻从椅子里站起身来,侧过身子从敞开的门处看向院子里。只听院子里一阵吵嚷之声,几名弟子将几个捆得像粽子似的人从院门处推搡进了院子里。
“是你们!”丁雪原失声叫道,此刻也顾不得再感叹师父的神机妙算,三两步跨出房间冲到了院子里。
“啪”的一声,丁雪原的手掌落在了陆寻裕喋喋不休的嘴巴边上,深厚的武学修为让这完全没有动力内力的一巴掌仍然让挨打者的嘴角立刻渗出了血迹,同时乖乖地闭上了嘴。
“雪原!”丁道西止步在门口,冲着院子里已经拎起了陆寻裕领子的丁雪原喝止道,“先让客人们进来。”
丁雪原忿忿地放开手,双手被反绑的陆寻裕突然被提高又突然被放下,一下子站立不稳差点儿摔倒在地。
“小心!”熊小满侧过身子抵住了陆寻裕的后背帮他稳住了身子,自己的一侧肩膀却因这突然的移动挨了旁边押送者的重重一击。
“你们凭什么打人?”褚江河本想上前一步到徒弟身边与打人者理论,不过眼角一瞥到丁雪原及押送他们的弟子手里的剑,便咽了一口口水,将刚刚抬起一半的脚落回了原处。同时亦将准备好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挤出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抗议。
丁雪原重重地哼了一声,朝褚江河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随即便向押送几人的弟子使了个眼神。弟子们会意地点头,连拖带拽,将几个人弄进了丁道西所在的屋子里。
“好了,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客人们就是我们来招待便是。”丁道西带着亲切和蔼的微笑对几名负责押送囚犯的弟子说道。
弟子们看了看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囚犯,似是有些不放心,踟蹰片刻后,终于还是在丁雪原不耐烦的眼光里收剑入鞘,纷纷行礼后退出了屋子,全部都走到了院子外。
“哼!”褚江河突然哼了一声,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处似乎是待客室的地方,“天星山这是要垮了么,这么破旧的屋子现在还在用,甚至都没人翻新翻新!”说完他自顾自地踱步到了方才丁雪原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丁雪原气极,抬手就要打在褚江河脸上。丁道西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见丁雪原发怒,立刻朝他摇了摇头。盛怒下的丁雪原见状,立刻收回手,一掌拍在了褚江河坐位旁的茶几上,震得几上茶壶茶盏一阵“叮当”乱响。
“哟,您这徒弟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嘛!”褚江河看也不看丁雪原,面带讥讽地看着丁道西说道。
丁道西冲立刻又要发怒的丁雪原摆摆手,几乎是笑盈盈地看着褚江河说道:“我的弟子再没本事,不还是将你给让捉回来了么?倒是你家师父,庆幸是早早亡故了,否则眼见你的所做所为,非得气死!”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老头儿!
陆寻裕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师父这才嘲笑了他们这地方破败,这老头儿便顺着这话拿师父的师父来压他,真是小气!
“你这个该死的骗子!”丁雪原转头间看到了一脸不屑的陆寻裕,立刻蹿到了他跟前,再一次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丁雪原力大,个子又高,立时便将陆寻裕提得双脚离了地。
“雪原,将他放下!”丁道西的声音传来,丁雪原立得又放开了陆寻裕。
陆寻裕伸着脖子咳嗽了几声,随即往前跨了两步,一屁股坐进了与褚江河相隔一张茶几的椅子里,使劲儿往里缩了缩身子同时扭动着方才被勒痛了的脖子。
熊小满见状,抿着嘴看了看丁雪原又看了看丁道西,一脸无辜地迈着小碎步,似乎觉得这样别人就看不他了一样,一溜烟儿跑到了陆寻裕下首的一把椅子前坐了下去。
“你们!”丁雪原指着眼前三个不请自坐的囚犯,一时气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都坐,都坐。”丁道西和蔼地笑笑,摊开手掌朝屋里相对而放的两排椅子指了指,“随便坐!雪原你也坐。”
丁雪原恨恨地看了一眼陆寻裕,随手拉过身后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而惟一没被绑住,一直佝偻着身子站在一旁的龙老四听了丁道西的话,立刻缩进了一把椅子里,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气息。待屁股一挨到椅子,他就像是陷进了木材坚硬的椅子里,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了一团。
“龙掌门,你看看你这又是何苦呢!”丁道西带着一丝责备地语气看着龙老四说道。
“丁掌门取笑了,掌门二字哪里是龙某这个废人担当得起的。”龙老四捂着胸口,每说出一个字浑身便微微抽搐一下,让人看得惊心。
丁雪原在龙老四旁边坐下,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一直到确定他只是看起来快要死了而不会真的就此死掉后才说道:“真是难为你了,拖着如此身躯竟然还与他们一起妄图逃走!”
龙老四怨毒地看了丁雪原一眼:“为人父母,当为子女谋长远之计,有什么是一个父亲不敢做的!”
“说得好!”丁道西突然说道,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讥讽,“龙掌门可知道你企图放走的人,正是令公子眼下最需要的!”
听到丁道西说起龙川,龙老四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们又在逼迫他做什么?”
“逼迫?”丁道西提高音调重复着龙老四的话,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并摇了摇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令公子才智卓绝,已然是天星山中流砥柱般的存在。眼下门中几乎所有的行动,全赖令公子策划实施。你这个做父亲的,又怎么将自家儿子大展宏图的事业说成是受迫这么难听呢?”
龙老四拿不准丁道西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在讽刺自己,一时无语,惊慌意乱之际只能费力地扭动被烧坏的皮肤拉扯住脖子四下里一阵张望。
上首而坐的丁道西神态安祥,微微眯起了眼睛,上扬的嘴角预示着成竹在胸的自信。而对面三人垂头丧气,三个脑袋从埋得最低的褚江河开始一路升高呈阶梯状,寒冬里众人嘴里不住的叹息带出的白气飘到了头顶。龙老四看在眼里,觉得这三颗脑袋像三座冒着烟的坟头似的可笑。
当龙老四将目光转向身边的丁雪原时,不禁愕然。只见那人后背挺得笔直,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抓着椅子的扶手,坚硬的木料在重力之下发出不易察觉的“呲呲”声,仿佛正在从最里层裂开一样。在这低声哭泣一样的声音里,龙老四看到了对方脸上纠结在一起的自责、不甘,还有嫉妒。这让他顿时心中一冷,几乎坐椅子里滑下来。
丁道西显然看出了龙老四的心思,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口吻说道:“龙掌门睿智,当然能知道丁某并非信口胡说。当然了,令公子能有今天,也是龙掌门昔年教导有方的结果。”
丁道西这话似乎是一把剑刺进了龙老四的胸膛,他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响亮的声音引得对面三人纷纷抬起头来,茫然无措地看着像是疯了一样的龙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