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十分清楚,自己才做下的这桩事情从头到尾都顺利得难以置信。而这一点,非但没有让他有所警觉,反而让他生出了些没有切实根据的自信感。以至于当他看到夫人显然是守在大门口等着自己时,他还依然安慰着自己这也许只是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巧合。
也许这就是夫人用过晚饭后闲得无聊绕着庄园走走,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大门口这里,只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等自己一样罢了。楚秀有些心虚地低垂着头,编了一个让自己觉得挺舒服的理由,有意忽略了夫人从来没有散步的习惯这一事实。
“你将他们都送走了么?”楚夫人见楚秀看到自己后停下了脚步,脸上一如往常毫无表情。
这句话像晴天里一声炸雷,顿时劈得楚秀灵魂出窍。他猛地抬起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夫人,却意外撞见了站在夫人身后的胖管家的眼神。
胖管家一脑门的汗水在这个寒冷的深冬夜晚里显得十分突兀,他不停地朝着楚秀挤眉毛弄眼睛,急切地想向他传达什么,无奈楚秀一点儿也没明白他到底想传达什么。
楚夫人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身后强烈的视线,她突然转过头,岂料胖管家动作更快,在她的视线随着脑袋的移动划向后方的一瞬间,他像是变戏法似的收起了所有表情。等到楚夫人的眼神落在他的胖脸上时,看到的只是一张微微发红的胖脸。
“管家,你很热吗?”楚夫人料定了胖管家在搞什么古怪,却没能拿住证据,于是便拿他紧张异常的表现作起了文章。
胖管家有眼神闪烁起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回答道:“回夫人的话,小的体胖,方才一路小跑关实累着小的了,因此有些发热。”说完他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似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楚夫人挑起眉毛用不信任的眼光看了胖管家一眼,随即转过身面对着楚秀,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点什么。
胖管家在楚夫人一转过身背对他之后,立刻又换上了方才一脸的焦急。这次他不仅仅盯着楚秀看,更是壮起胆子朝夫人的后背努了努嘴,接着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全程眉头紧锁嘴唇紧抿。
而不怎么擅长察言观色的楚秀,无论胖管家表现得多卖力,他仍然没能从对方的神情动作里看出对方是在向他传递夫人什么都知道了,要他不要再撒谎掩盖这个意思。
楚秀感觉到自己的额头淌下了一颗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到了下颌。接着又是一颗,然后又是一颗,不一会儿,他自己也变得与方才还觉得奇怪的胖管家一样的德行了。
“夫人素来不喜外人,我自然要快快将他们打发走。”楚秀抱着一丝希望,顺着夫人的话回答道。
胖管家一听楚秀的辩解,立刻泄了气,胖胖的身子仿佛都变小了一号。不过,这反倒让楚秀放了心。他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暗自念叨着,原来是为了客人的事,这哪里算什么事啊!
“回屋去吧,天气怪冷的。”楚夫人扯了扯肩头上的毛皮披风,楚秀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替她拉紧了披风以抵御寒风。二人的脸几乎凑到了一起,这时楚秀才发现,夫人惟一能表现出情绪的眼里,此刻阴云密布,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楚秀惊得倒退了一步,却换来夫人一个更冷酷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的楚秀脑子顿时变成了一锅浆糊,只听得夫人用平静如常的声音说着:“走吧,回屋去。”
“好。”楚秀机械地点点头,跟着夫人跨过门槛往庄园中走去。在路过让到一边的胖管家身边里,楚秀收到了对方满怀同情的目光,这让他觉得十分晦气,因而回了战战兢兢的胖管家一个愤怒的眼神。
火盆刚刚端来,屋里仍然弥漫着一股湿冷之气,楚夫人没有脱下披风,反倒将它裹得更紧了些,让自己像一个小姑娘一样缩在椅子里。
楚秀坐在夫人的旁边,二人中间隔了一张方形的上桌子,仆役方才撤走了桌上冷掉的茶水,重新换上了新烧热的。
楚秀突然开了窍,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意识到夫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呆在屋里了。而在这样的夜晚,她会去哪里呢?楚秀不敢往下下,方才才收住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让他如坐针毡。
沉默持续了一阵,楚夫人最后打破了僵局说道:“你能这么做,我很高兴。”
楚秀抬起头看着夫人的眼睛,却见她的眼中并没有她所说的高兴,直觉告诉他这只是半句话,后面应该还有一句“但是”。
果然,楚夫人在用力地看了楚秀一眼后说道:“但是,你背我做这些事,是什么意思?”
“我,我只是不想惹夫人你心烦。”楚秀接着方才在门口的话,“这些人接二连三地找上门来,一切都起源于我最初的鲁莽行径,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办了这事。”
“自作主张这话倒不假,”楚夫人伸出手摸着茶盏的边缘,让楚秀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会突然之间将茶盏推到地上。还过,最后夫人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从茶盏上拿开了手,在小方桌的边缘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到如今还在装疯卖傻,你为何要将姓宋的那小子的尸体弄走?”
楚秀听到这话,已经不如方才一般吃惊了,在意识到夫人今晚并没有呆在屋里之时,他已经猜到了她或许已经进过密道,发现了宋吉祥的尸体失踪。现在由夫人将这话说出来,反倒让他有了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做得很好,”楚夫人不等楚秀回答便接着说道,“没了那小子,便断了小月的念想,能让她今后更加一心一意地做好自己该做的。只是,你不该瞒着我。”
楚秀听了夫人的话,顿时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也知道,”楚夫人继续说道,口气里带着一股语重心长的味道,“小月性格固执,对那小子又极其认真,为了他甚至愿意全力配合我们计划。你这样做虽然为我们今后的行动扫除了障碍,可这事若是让小月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受阻事小,她会记恨你一辈子可就事大了。”
“夫人你,”楚秀心中一凉,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夫人眨了眨眼睛,眼里是看深不见底的黑色。
“我一向知道夫君你为我着想,为咱们的计划着想,可小月于咱们也是重要无比的人。虽然因为计划的事她与咱们有些微嫌隙,可毕竟,”楚夫人本想说血浓于水,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反正,咱们远远没到撕破脸的地步。可眼下,若是小月知道了此事,怕就得与咱们撕破脸了。”
楚秀的脑子里有个想法正在慢慢成形,让他越来越感觉到害怕。
“那么,现在那个小子的尸体是还好好地藏在密道之中呢,还是已经被人带走了呢?”夫人趁着楚秀不说话的功夫,用手指敲击着小方桌继续慢慢地说道,“也就是说,那小子还有被救回来的希望呢,还是已经被人毁尸灭迹永远魂飞魄散了呢?”
“我与夫人想法一样,都是为了让小月更加专心她该做之事。”事到如今,楚秀只得涨红了脸,说着苍白无力的谎言。
楚夫人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还真是夫妻同心哪!”
楚夫人这番话像是一记耳光打到了楚秀脸上,这让他再也装不下去了,激动地质问夫人道:“咱们一定要这样装下去么?”
楚夫人又眨了眨眼,提着一口气用尖锐的声调说道:“装什么?难道说夫君你这么做是有其它的目的么?难道说你是想让小月觉得反正那小子的尸体已经丢了,即使她恢复了能力也无法做什么了,所以想让她改变主意不再去总坛吗?或者让她悄悄逃走,追着那两个仆人到万家楼去么?”
楚秀再傻此时也明白了,他自以为是的小动作从一开始便没能逃过夫人的眼睛。
夫人忌惮宋吉祥对楚月的影响,虽然答应了楚月待她助计划成功,便首先救回宋吉祥,但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这么做。楚月性格执拗,眼下因为宋吉祥虽然承诺了愿意配合,可一旦她救回了宋吉祥,她必定会故技重施,想尽办法逃避在夫人看为她应当承担的责任。
夫人想除了宋吉祥,但却不能由她来动手。这跟楚秀计划告诉楚月宋吉祥的尸体是被抹布和明月联手偷走是一个原因,他们都不想让楚月记恨他们。否则,楚夫人将失去作为重振家族的惟一工具与希望,楚秀则将失去他愿意舍弃生命呵护的女儿。
“夫人!”楚秀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惊呼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楚夫人抬起头,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楚秀:“是你在算计我!”
楚秀无话可说,颓然跌坐回了椅子里。
“你们都是一样!”楚夫人突然间收起了伪装起来的温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你们都是一样!”
“夫人。”楚秀低低地唤了一声,顿时升起了一股内疚。
“谁也别想阻止我!”夫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撞得身后的椅子“嘎吱嘎吱”向后倒去,“那个小子的实体现在正好好地躺在密道之中!小月到总坛恢复能力后,那小子的实体就会被万家楼焚毁,小月要做的,便是摧毁毁了她希望的万家楼!或者,”夫人转过头看向楚秀,眼神冷冰得让他直想颤抖,“让她知道是你想方设法毁了那个人,毁了我一生的希望让我去死,也让她恨你一生!”
“不会的!”楚秀跳起来激动地拉住楚夫人的手,接着又松开一只手使劲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不会让夫人你有任何闪失,也不会让小月记恨于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胆大包天,都是我的错!”
楚夫人甩开楚秀的手,眼神中尽是不以为然:“是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你怎么想怎么做都无所谓,到最后,还是得由我来决定。”
“是,夫人。”楚秀沉默良久后,放松了握紧的拳头,任由这一次失败的反抗行动无声地从指缝间滑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