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江河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墙根里退,一边不要命地嚎了起来,直到嚎得嗓子冒烟了才不得已停了下来。在他停下来喘气的空档,他看到方才那张融化掉的脸现在离得他稍微远了一点,在昏暗且雾蒙蒙光线中,他注意到这个有些人形的东西不仅脸被融化了,暴露在衣服外的所有皮肤都是一副被融化了的样子。
想来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也一样吧,鬼这东西原来这么吓人,不知自己现在是否也是这副样子。
褚江河一边想着一边退到了墙角,双手扒拉着泥土夯实的墙壁已退无可退。刚才的那一阵嚎叫让他的嗓子突然一阵干痒,好一阵咳嗽后才终于稍微舒服了一点。
“呸!”褚江河回过神来,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老子死得窝囊也就算了,到了地府还要这么个怪物来迎接我,真是晦气!那个丑鬼,要不你过来,让你爷爷我替你修补修补!”
褚江河心里怕得要死,嘴上却不依不饶,话一出口,见那“鬼”竟然真的朝着自己一摇一摆地挪了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拼命手舞足蹈一边大叫:“滚滚滚,你这个丑鬼离我远一点!”
“我是人不是鬼。”待褚江河嚷嚷完后,那人才慢悠悠地说道。
虽然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喉咙里被灌进了滚烫的铁水一般恐怖,可到底还是人的声音。想明白了这个,褚江河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本自己以为是地府氤氲之气的混沌之感,不过是这处四面封闭不通风的屋子里长时间燃烧蜡烛产生的烟雾而已。
这么一思量,褚江河顿时怒火中烧指着那个怪模怪样的人骂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装神弄鬼吓唬人?还有,这鬼地方是哪儿?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褚江河的话脱口而出,那人不知又没有听进去,自己反而是给问住了。他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喃喃自语道:“对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他一手捏着下巴,开始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事。
万家楼的人开始在海城大肆搜捕自己,意识到这件事的褚江河先是将反复无常的万家楼痛骂了一顿。后来冷静下来之后,他想起了那一日在医馆的遭遇,立刻猜到了定是万致远的儿子伤情过重,现在无人能医,所以他们才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一想到要被困在万家楼医治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年轻,褚江河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自此,为了躲避万家楼的搜捕,他在海城寻访裕儿的行动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也不知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想来最长也不过一夜,那出事就应该是昨天黄昏时。
那时自己刚刚拜访完一位年逾古稀一直在此居住的老者,在耐心地听完那位寂寞的独居老人将近半个时辰的唠叨后,他终于无奈地承认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老人不嫌弃他寒酸窘迫的模样,坚持要留他用晚饭。褚江河随便编了个借口,裹上自己油腻腻的衣服便离开老人的破旧院子走进了黄昏的寒风中。
正在他双手抱胸低垂着头在小巷中慢慢踱步时,两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嘻嘻哈哈的低语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话让他如此震惊,以至于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块走出巷子另一头时他才猛地掉头追了上去。
“裕姑姑,老头儿你是问我家裕姑姑么?”其中一个年轻人在听了褚江河因激动而结结巴巴地问话后一脸天真地反问道。
“是是是!”褚江河忙不迭地答应着,“这位裕姑姑,家住何处,年方几何?是何模样?”
方才问话那人正准备回答,却被一旁的同伴伸手扯了扯袖子给制止了,后者上前一步看着褚江河,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嫌恶之情:“你这个老头儿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打听我裕姑姑?是否安着什么坏心眼儿?”
若说方才褚江河对这二人是否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疑似裕儿的人还有所怀疑,那么现在这个年轻人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反倒使他放下了戒备。
“两位小兄弟,”褚江河对着二人作了一揖,尽量让蓬头垢面、衣着寒酸的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乞丐,“我来此是寻访一位故人,她名叫裕儿,年岁尚不及四十,不知是否是两位口中所称的裕姑姑?”
“你先说说你是谁?”谨慎些那个年轻人继续问道。
“我姓褚,名江河。”褚江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若你们那位裕姑姑当真是我所寻之人,想必你们也一定听她提起过我的名字。”
“你就是那个褚,”先前说话那个激动地嚷了起来,不过话没说完便再一次被同伴给制止了。
“你说你是褚江河就是吗?”一直怀疑褚江河的那个人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怀疑。
“我真的就是褚江河!”褚江河听了这二人的话,几乎已经断定他们口中的裕姑姑一定就是裕儿,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地就要扑到两个年轻人身上,还好他们二人动作迅速一下子躲开了。褚江河看着二人嫌恶的表情,悻悻然继续说道,“若是你们不信,就带我去见见你们裕姑姑不就真相大白了么?”
“对呀,这是个好办法呀!”一直对褚江河没有那么怀疑的那人看着同伴,连连点头赞同这个建议。
疑心病重的那人看起来犹豫了半晌,在打量了褚江河好几遍后,似乎终于确认了这个糟老头子并没有什么攻击力,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好吧,为了以防万一。我可不会带你去我裕姑姑面前,”他说着摆摆手制止了想要争辩的褚江河,“我们会带你去一个地方,随便一个酒馆或者食肆。然后我们会请裕姑姑远远地辨认,若你果真是那个人,再与姑姑想见也不迟。”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褚江河连声赞同,接着又问道,“你们裕姑姑经常地提起我么?”
“这个你自己问她比较好。”谨慎些那人一边回答一边领着同伴转身朝来路折返回去,褚江河立刻跟了上去。
不一时,三人一同行到一条比方才相遇之地更狭窄的小巷。其中一个年轻人指了指街道边一幢破破烂烂的小楼:“就在这儿吧。”
“好。”褚江河满脑子都是裕儿,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听了那二人话,并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一边回答一边依照对方的指示跨进了屋子。
就是跨进屋子的一瞬间,褚江河便感到了异样,可为时已晚。
“混蛋!”褚江河想起全部事情来之后气得跳了起来,伸手就是掐住那个融化的人,却不料被他灵巧地一闪身避开了。
一击扑空,褚江河往前栽了几步,差点撞上并不宽敞的空间的墙壁才停了下来。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指着像泥鳅似的灵活的那人骂道:“该死的万家楼,尽干些龌蹉事儿!”
那人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抹了一把淌下来的泪水:“你以为此处是万家楼?”
“那不然呢?”褚江河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异样。
“这里是天星山。”那人眨眨眼睛,又淌下一行泪水,一字一顿慢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