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楼中传来一阵尖叫声,打断了万致远滔滔不绝的胡说八道,这让林倩儿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处哨楼地处万家楼最高处,常年有弟子驻守警戒,值此武林各派齐聚一堂之际,阁楼中突发异常,万致远与许和书顿时紧张起来。
万致远朝许和书使使眼色,要他继续在此招呼客人,自己则随便寻找了个借口,准备领着林倩儿离开。同行而来的龙川被许和书留下,原本也要被留下的尹恒却装作没看懂许和书的暗示,故意不看许和书紧紧跟着万致远和林倩儿一齐出了宴会场,直奔哨楼方向而去。
哨楼是万家楼重要的哨岗,阁楼中传出异动,未及掌门发令,已有万家楼弟子手执佩剑风风火火地赶去查看情况了。待到万致远一行人七拐八绕抵达阁楼底下时,一部分弟子叫嚣着继续往楼上冲,而另一部分则咋咋呼呼地将摔作一团好几个人连拖带拽弄了出来。
“怎么回事?”万致远上前一步,在昏暗的烛火中试图辨认出眼前几个或躺或坐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人是谁。可他话音未落,冲上哨楼的几个弟子又像拎小鸡似的将吓傻了的抹布拎了出来,其余人继续嚷嚷着往上冲。
弟子们闻声知道是万致远在场,立刻有人上前准备答话。正在此时,抹布却“哇哇”乱叫起来,几个制住他的弟子这才发现被擒之人原来就是抹布。见原来是自己人,几个弟子立刻放开了抹布,任由他哭哭啼啼地扑向被抬出来的几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万致远眼见有人吵吵闹闹,有人哭哭啼啼,一下子就火了,“成何体统!”
“大师父,”拖人出来的一个弟子说道,“弟子们听到响动所以来此查看。一进楼中就发现他们摔到在楼梯口,楼内狭窄,弟子便与同伴先将摔倒的人弄出来。其余的师兄弟们则继续往上查看。”这名弟子说完后,看了看将抹布拎出来的弟子,被看到的人中一人立即接着说道:“回禀师父,弟子们才上了几级楼梯,就见这人扒拉着栏杆不动弹。弟子们见他可疑,便将他拖了出来,出来后才发现是许夫人的小厮。其余的师兄弟们则继续上楼,查看楼上是否有异常。”
这名弟子说完后回过头看看楼中,只见上楼查看的弟子们正从门口依次走出来。
“怎么样?”万致远见弟子们纷纷出来,料想是没什么异常,但眼前情形怪异,他还是问了一句。
“回师父的话,”一名弟子将佩剑收入剑鞘,环顾四周后说道,“楼上并无一人。”
“许夫人?”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声,众人这才看到被哭哭啼啼的抹布拽着不放的人竟是沈烟。
几个被摔懵的驻守弟子这时终于缓过劲来,在师兄弟们的搀扶下龇牙咧嘴地纷纷站了起来。
其中一人见惊动的万致远,立即解释道:“师父,弟子几人今夜轮值驻守阁楼。方才许夫人来此,吩咐弟子等暂避,弟子不得不从,只得在楼梯上等候。不想片刻以后,许夫人似乎与抹布争吵起来,弟子等正准备探头查看,许夫人就摔了下来。”
“混账!”
万致远的语气凶狠,在场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万致远到底是在责骂他们办事不利还是在责骂这个新进门的许夫人擅闯阁楼。
“沈烟?”一直站在角落中看热闹的林倩儿先是认出了抹布,随后仔细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女子,这才认出了是沈烟。
林倩儿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在了沈烟身上,她猛地抬起头,随即又深深垂下头,狂乱地抓扯着自己被摔散的头发,试图将其理顺。然而一番胡乱抓扯,沈烟散开的头发更加凌乱不堪,活像一个刚刚跟人厮打过的泼妇。
尹恒轻轻扯扯林倩儿的衣袖问道:“你认识许夫人?”
“许夫人?”林倩儿反问道。
“姑娘,这位是我在下师弟新近续弦的夫人。”万致远说完看向沈烟和抹布,不待他二人有任何反应,上前一步抬脚便将抹布踹翻在地,指着他骂道,“大胆刁奴,你是如何服侍主子的!如此深夜,竟擅闯哨楼,谋害主子!看我今日就了结了你这个狗东西,省得你这个丑八怪祸害人间!”
沈烟斜着身子坐在地上,撑在地上的手狠狠地抓着石板间的缝隙,直到看到万致远的佩剑出鞘,一道寒光眼看着就要划向跌倒在地的抹布时,她才猛地撑直身子跪着扑倒了万致远的剑前。
“弟妹,你这是何故?”万致远的剑收得十分及时,似乎是早有准备一样,不过他一脸惊讶的表情却在告诉众人他感觉很吃惊。
“大伯您误会了。”沈烟觉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剜开心脏掏出来,“我在屋中觉得憋闷,听得此处有热闹之声,便央着抹布领我前来看看。而且,抹布也没有与我争吵,是我不小心失足跌到楼梯。”
“哦,是吗?”万致远对于沈烟的回答显得很满意,“也是,弟妹常年居住于京城繁华之地,自是喜爱热闹。咱们这万家楼地处偏远,实在比不得京师,真真的委屈弟妹了。你看看,许师弟也太不像话了,知道弟妹你喜爱热闹就应当带你一同赴宴,也就不必发生眼下这等事件了,是不是?嗯?弟妹,你很冷么,怎么还抖起来了?”
抹布见万致远收回了剑,立刻扑回了沈烟身边。
“哦对了,”万致远转向林倩儿,“姑娘与许夫人莫不是故人?”
“故人可不敢当,只是许夫人在京城名气震天响,不由得人不知。”林倩儿垂下眼睛看着狼狈不堪的沈烟言语间尽是不屑之意。
“让姑娘你见笑了。”万致远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全然没有惭愧之情,似乎此时此地所有的羞愧,难堪都被沈烟一个人用完了。
“大伯若无其它吩咐,沈烟这就回去了。”沈烟由抹布搀扶着站了起来,低着头向万致远告辞。
“好好好。”万致远连声答应着,“你,叫拖把还是抹布的,好好照顾你家夫人,你看看你家夫人都被吓成什么样子了,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似的。”
抹布紧紧抓着沈烟的手,两个人在众人或鄙夷或同情或无所谓的眼光中艰难地迈步离开。
“快了,快了,”抹布不时微微侧过头观察注视着他们的众人,在沈烟耳边轻轻说道,“拐过那道门就看不见了。”
沈烟紧紧咬住牙齿,几乎贴在她脸边的抹布能清楚地看到她消瘦的脸上鼓起的肌肉在不停地颤动。
“一会儿就看不到了,一会儿就好了。”抹布一边说一边拉着沈烟加快了速度。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绕过拐角时,抹布的脚下凭空伸出一只脚,正好勾到他的瘸腿上,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惊呼便重重扑倒在了地上。
走在抹布身后尚未完全绕过拐角的沈烟被抹布扑倒的力量带着也朝前扑去,一侧脸颊擦着粗糙的石制拱门,身子斜斜地扑倒在地。
“呀,这是谁呀?”随着两人相继扑倒,拐角里闪出一个人影,只见她轻快地阁楼方向跳了两步,故作惊讶地嚷嚷了起来。
哨楼底下的众人听闻此处有异动,也在万致远的带领下匆匆赶了上来。
“燕佳?”走在最前头的万致远在身后弟子手中所提灯笼的光亮照耀下认出了许燕佳。
“万伯伯,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许燕佳一见万致远,立刻迎了上来。
“如此深夜,燕佳你怎么在此乱晃!”万致远说着责备的话,却满脸堆着笑容,伸手将许燕佳揽了过来。
“我本来已经睡下了,可突然听得哨楼这边闹腾起来,想着有重要客人正在门中做客,我怕是有坏人闹事,所以赶来看看。您看,我刚刚跑到拐角,就撞到了两个要逃跑的奸细。万伯伯,您快抓住他们!”许燕佳挽着万致远的手臂,指着倒在阴影中的两个人。
万致远拍拍许燕佳的手背笑着说:“你这个孩子,若真是有歹人入侵,自有伯伯和门中众多弟子,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能做什么。更何况,你撞到哪里是什么奸细,你仔细看看,是你小娘啊!”
“哎呀,可不是我小娘么?”许燕佳说着丢开万致远,蹦蹦跳跳地折回沈烟二人倒地之处。万致远冲身旁提着灯笼的弟子使了使眼色,弟子们会意地走上前去,用手中灯笼照亮了摔倒在地的二人。
“小娘,你脸上流血了!”许燕佳冲着沈烟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却并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小姐!”抹布来不及站起来,跪在地上爬到沈烟身边,看着她脸上被擦破皮的地方正渗出珠子一般的血滴,伸出手又收了回来。
“小娘,你瞧瞧,你若是按我爹所说的规规矩矩地呆在屋里不出来,哪里会遇到这样的事。这有什么热闹可凑的?”许燕佳撇撇嘴脱口而出。
可话一说完,许燕佳就为自己过于露骨的讽刺有些后悔起来。她倒不是怕万致远责怪于她,因为她很清楚,万致远比自己更不把沈烟当回事。只是此时毕竟是在众人眼前,自己一时得意口不择言,明目张胆地冲撞了沈烟,若是她端出后娘的架子给自己难堪,万致远也是不好说什么的,那自己的脸可就丢大了。况且,这个沈烟,最擅长的就是假装正经。明明是个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却总是装得大方得体,除了她的身份,许燕佳还真找不出能攻击她的地方。可眼下这种情况,就算沈烟扇她一巴掌,她也不能提她身份的问题。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许燕佳咬着牙在心里暗暗地骂道,这下可要丢人了。
果然,听了万致远和许燕佳的话,似乎被摔懵了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沈烟扶着抹布猛地直起了身子。心虚的许燕佳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一下子撞到了林倩儿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