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一手扶着酒杯,一手拖着腮,在抹布反反复复的聒噪声中思考到底是他没说清楚还是自己已经醉得如此糊涂,在万家楼里,怎么还会听到林倩儿的名字。
最后,沈烟认定是自己醉了,于是放开酒杯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不过,待她站起来才发觉,自己并没有醉到站不稳的地步。敞开的大门灌进来一股冷风,带来阵阵隐约的花香和喧闹声。抹布说得唾沫横飞,似乎是将哪个可恨的人嚼碎了,此刻正将骨头渣子吐出来。
“前面在闹什么?”远远的宴会场上从方才就大起来的喧闹声传进了小院中,沈烟往门边走,抹布立刻跟上扶住了她。
“小姐,林倩儿,是林倩儿!”抹布两眼放光,指着宴会场的方向。
这一次,沈烟终于确定她没有听错:“你是说,林倩儿?”
“除了她还能有谁!”抹布一掌击在门框上,“就是那个不要脸的祸害!”
沈烟皱起眉头看着极度亢奋的抹布,他自来是十分惧怕林倩儿的,哪怕在自己的地方也生怕说她的坏话,可眼下他的态度是在非常可疑,这不禁让沈烟再次怀疑自己是醉糊涂了。
“小姐,”抹布说着将沈烟往外拖,“咱们看看去!”
沈烟一把甩开抹布,几乎确定了此时眼前所见,耳中所闻都是幻觉。抹布这个胆小鬼,怎么敢违抗许和书的命令,在这样的日子里带自己出门?
“小姐,你怎么了?你不想去看看么?”抹布丝毫没被沈烟的拒绝扫了兴,反而更加激动,抓起了沈烟的手手,仿佛他们要去看的是林倩儿的尸骨一样。
到底是谁不清醒?
沈烟觉得一切都像是假的,浑浑噩噩地跟着不停说话的抹布走出了院子。
此时的宴会场,一扫之前的酒肉颓靡氛围,变得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万致远如此心急,甚至不惜贿赂船家,在风雨中的夜晚也要冒险开船,只为了尽快赶回海城。一开始,林倩儿以为他是担心儿子的伤势,希望尽快送其就医。可从他们抵达后的情形看来,无论是海城,还是万家楼,似乎都没有能够医治万行云的大夫。而最终,当万致远急吼吼地安排人将万行云抬走,而他自己则不顾一路风尘仆仆带着她直奔宴会场时,林倩儿才明白,他如此急切竟是为了赶上这场宴会。
更让林倩儿感到惊讶的是,原本以为会朝她吐口水甚至刀剑向相的人们,竟然在欢欣鼓舞的同时,清楚地向她传达出了一种敬畏之情。而这样的结果似乎正是万致远期待的。因为当她遵从他的指示像个傻瓜似的站在密密麻麻的桌子最中央任人观赏时,他带着一副夙愿得偿的轻松神情背着手站在一旁,滔滔不绝地向众人宣布,她这位魔教唯一的后人决定弃暗投明归入万家楼门下,从此相助万家楼铲除邪恶匡扶正义,扫除多年前魔教作乱留下的恶劣影响。
林倩儿听着万致远信口开河说着自己从来没有承诺过的事,感觉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是假的。倒是一开始绷得像一张满弓一样,随着万致远的话以及在场众人的态度而慢慢放松下来的尹恒显得特别真实清晰。
自从被万致远关进房间,一直到下船林倩儿才重新见到尹恒。林倩儿想想,其实算起来,万家楼众人当中与自己走得最近的就是这个尹恒了。而且,因为一些自己不是特别明白的原因,这个人似乎一直在尽力讨好自己。或许是自己一直在他面前被他的同伴们所伤,而他不知哪要筋搭错了竟然有些偏帮于她。当万致远怀疑是她对万行云下了黑手时,她一度认为整个万家楼都是有臆病的疯子。可事后想想,当时只有尹恒一个人一直在为她辩解,尽管他的辩解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变成了需要由他人怜悯的人,林倩儿心中颇不是滋味。比起尹恒这种让她窝火的怜悯,龙川那种带着点儿坏心眼儿的假意漫不经心反而让她觉得舒心得多。
“不知姑娘令尊令堂安在?”人群中不知哪位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本身立刻像一场大雨,一瞬间浇灭了众人心兴奋的大火。
万致远朝本来就没打算回话的林倩儿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回答。而他自己,则将应该是早就编排好的,林倩儿母亲因病去世,其父李临风不知悔并潜伏于朝廷当中伺机要恢复魔教,还好万家楼经多年不懈寻找终于发现了其踪迹的故事一口气讲了出来。一旁的尹恒,听到万致远说起李临风的种种不是时,好一阵惊慌失措,仿佛是怕林倩儿会突然跳起来掐住胡说八道的万致远的脖子一样。而万致远则要老辣得多,一早便算好了林倩儿不会与他唱反调,一直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是通过了怎样的艰苦努力,万家楼是付出了怎么巨大的大代价才劝服了林倩儿为他们所用的事迹,一一向在场众人披露。
“林倩儿?”沈烟被抹布带到宴会场边一处阁楼里,几番努力后终于认清了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抹布连哄带骗地将驻守在此的几个弟子赶下楼去,兴致勃勃地转到沈烟身后,像是叼到了猎物的狗向主人请赏一般讨好地问道:“看吧,是她吧?”
沈烟双手撑着栏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近在眼皮底下的宴会场上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要我来看什么?”沈烟听了一阵,收回身子,转过头冷冷看着一脸兴奋根本无心场下对话的抹布。
“小姐您看哪,那个林倩儿,原来是个妖女,现在被万掌门给逮回来了。哼,我抹布倒要看看,她还怎么摆大小姐的架势,还敢不敢再欺负我们!“抹布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走,回去!”沈烟双手垂到身体两侧,攥紧了裙子两边。
“别走啊,小姐,咱们再看看!”
“看什么?”沈烟突然尖厉起来的语气吓了抹布一大跳。
“小姐?”抹布畏畏缩缩地问了一句。
沈烟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你是要我来看看林倩儿是如何阴魂不散,如何追着我要踩到我头上么?”
抹布听了沈烟的话这才觉得声中情况有异常,那些喧闹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唾弃之声,此时听来,反而更像是拥护欢迎之声。
”这?“抹布大为诧异,这与他方才听来的完全不一样啊。
”该死,混蛋!“沈烟恶狠狠地咒骂着楼梯走去,正迎着暂时避到楼梯拐角的几个驻守弟子诧异的脸。
沈烟心中一慌,脚下踩空,在抹布和下方几名弟子的惊声尖叫中像一截腐朽的木头一样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