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连绵多日的小雨终于停歇,海城的天空开始放晴。
“小姐,哦不,夫人,”老是改不了口的抹布跟在沈烟身后,听着院子外头远远的嘈杂的忙碌声,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洋洋得意之意,“还以为今年会因为下雨无法赏月,看样子今夜会有月亮呢!”
“嗯。”沈烟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抬头看看天,已变得透明的云层后透出的阳光顿时晃地她眼前一花,脚下一个踩空,身子便跟着往下栽了下去。
“小姐小心哪!”近来的养尊处优并没有削减抹布的敏捷,只见他跛着步子飞快蹿到了沈烟身侧,伸手一拉将即将栽倒的沈烟拉了回来,两人拉扯着摇晃一阵终于站稳。
“小姐你没事吧?”抹布上上下下地检查着沈烟是否哪里受伤,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后心有余悸地说道,“咱们才搬来这个院子,这小花园路径还生疏得很,小姐你可得多注意脚下才好。”
沈烟纵是心不在焉,此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听了抹布的话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说道:“算了,我们回屋吧。”说着就掉转头往回走。
“小姐,许老爷给咱们换了这么大的一个院子,我看您怎么反倒不开心了呢?”抹布跟着沈烟走了一段,将近进屋时,看着比原先住所华丽许多的屋子,忍不住问出了在心头盘桓多日的疑问。
“为什么?因为你见不得人啊!”房门开着,许燕佳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你为何会在我家小姐屋里?”抹布扶着门框三两步蹿到门边质问许燕佳。
许燕佳扯了两把椅子到正屋当中,一把坐在屁股下面,一把垫在脚下,挡住了门口。
“你家小姐屋里?”许燕佳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身子往椅子里缩了缩,“整个万家楼,哪一寸是你家的?真是恬不知耻!”
“好了燕佳,不要耍小孩脾气。”沈烟看着许燕佳,莫名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只想赶紧赶她走。
“我记得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在我面前摆后娘的架子,你一个娼妓脏了我爹的名声也就罢了,别牵扯到我死去的娘。”许燕佳双手抄在胸前,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许你对小姐无礼!”抹布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框,仿佛那是许燕佳的骨头,恨不得把它捏碎。
“我就无礼了,你能怎么样?”抹布理直气壮的责备语气让许燕佳大为光火,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你们一个娼妓,一个龟奴,这样的货色还敢提礼字,也不怕脏了这个字!”
“你!”抹布气急,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什么你?”许燕佳一脚踹在抹布肚子上,将他踹得倒退了数步。
“燕佳你不要闹了!”沈烟觉得头疼不已,扶着踉踉跄跄的抹布,提高的音调呵斥道。
“哟,生气了?”许燕佳斜倚在门框上,撇撇嘴说道,“对了,那个跛子,你方才不是问你家主子为何住到这大院子里反倒还不高兴了?”
“燕佳你住嘴,你若是再胡闹,我就告诉你爹去!”沈烟挺直了身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威严一些。
许燕佳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向抹布说道:“八月十五,武林中秋盟会,天下豪杰相聚,岂容得你家主子一个娼妓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我爹只是将你们赶到这僻静小院里,而不是挖个坑将你们这对脏东西埋起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许燕佳说首看向沈烟,“你到底有什么资格不满?”
“不用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沈烟冷冷看着许燕佳,似乎并没有被这一席话刺激到。
“我才懒得特地来告诉你这个!”许燕佳经沈烟这一说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前来的目的,顿时火冒三丈起来,“是你告诉我爹行云哥的出走与我有关是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与自己的夫君说什么话,还需要你这个女儿同意么?“沈烟被许燕佳闹得火起,脾气上来也挑起会激怒她的话说起来。
“你混蛋!”许燕佳果然气急,顿时涨红了脸颊,“你害不害臊,夫君?你就是个娼妓,娼妓!”
“我是娼妓,你爹是什么?”
“你不要脸!”许燕佳气得破口大骂,“无耻,下流,下贱!”
“你骂够了没有?骂够了就快些回房间去,”沈烟从袖中取出手绢,习惯性地擦擦额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爹罚你不许出房间一步的时限还没过吧,待会儿他可是会来这边用午饭的。”
“算你狠!”无论自己说什么,沈烟总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且每次都能搬出许和书做挡箭牌,许燕佳虽气急却也无可奈何,丢下一句没什么用的狠话一溜小跑离开了这座偏僻的小院。
“小姐。”抹布见许燕佳走远了,立刻跪到了沈烟脚下,“小姐,都怨我多嘴让那个死丫头又有话头来羞辱你。我不该随便乱问问题,我该死,该死!”说着竟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沈烟垂下眼睛看了一眼脸颊已经红肿的抹布,既不叫他起来也不叫他住手,从他身边绕过走进了屋内。
“小姐,”见沈烟即将走进内屋,抹布停止了扇打自己的动作叫道,“许老爷今早嘱咐过了,今日午间就不过来用午饭了,晚饭他会同客人们用过后再过来,定会来陪小姐赏月,小姐你放心,许老爷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你。”
“是吗?”沈烟回过头笑了笑,让抹布诧异的是,这个笑容是那么真实,一点儿也没有勉强的意思,这使他大大地放下心来,“小姐明白许老爷的心思就好,不用管那个死丫头的胡说八道。”
沈烟转过头走进内室,抬头看向屋顶,似乎能透过屋梁和瓦片看到刺眼的阳光,不禁皱起了眉头,喃喃自语道:“倒不如下雨,倒不如不见圆月。”她的眼前突然变暗,时间退回了一年前,京城的中秋夜已经有些凉意,而为了躲开家人一路跑到元江院的宋吉祥却被汗水打湿了头发和衣领。当他从怀里掏出特地为她带来的月饼时才发现,月饼的油已经渗透了薄薄的纸在他胸口留下了一个圆圆的印迹,像天上的圆月,印在了沈烟的心头。
那一夜的元江院,张灯结彩,歌舞喧嚣。
沈烟的眼里,心里,再也没有更圆的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