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青黛摇摇头又点点头,“也可以说是。”
经青黛这么一说,陆寻裕也想起了白天时师父与李临风、丁雪原关于那封信的争论与解释。仔细回想一番三人当时的交谈,陆寻裕不禁打了个冷战,喃喃地说道:“李临风将裕儿被关押的这个地方写成了书信,本来准备交给师父。结果,当夜师父不在房中,于是他便托付丁原雪转交。而第二天一早,未及丁雪原将书信转交,李临风叛变的事情就传回了天星山,师父一时心急便私自出逃寻找李临风去了。而丁雪原不知道为何,并未拆开检视这封救命的书信。所以,裕儿就一个人被遗忘在了这里,直到慢慢地死去。”
青黛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目光,呆呆地看着变成了一具干尸的裕儿,在心中默数着造成这一结果的一连串错失与误会。这让她头一次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与可怕,这种感觉在她的师父因救人而丧命时也未曾出现过。她抬起头来看着同样惊恐茫然的陆寻裕,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
陆寻裕满脑子都是方才青黛所分析的内容,仿佛裕儿正在他的眼前,将她痛苦而缓慢的死亡过程一遍遍地重演。
“这下该怎么办?”陆寻裕心神恍惚,并未挣开青黛的手,像是询问意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青黛定了定神,接着才说道:“裕儿的死自然跟李临风脱不了干系,可也难说丁雪原与褚师父就没有过错。况且,这件事情当中,诸多巧合诡异至极,就像是有谁在安排似的。这就是命,谁都逃不掉的命。我相信褚师父是会理解的,就算是怨恨不平,也不至于会走到闹出人命那一步上去。”
陆寻裕激动地摇摇头:“不,你不懂。师父寻了裕儿十八年,踏遍了中原塞外,却苦无踪迹可寻。直到那日在虚子谷下村庄躲藏时,才终于想起了这片山林。有了找到裕儿的希望,他才愿意放下过去。可现在希望落空,那他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青黛握紧了陆寻裕的手,更加耐心地劝导他道:“在褚师父的事情上,你要不就是吊儿郎当不放在心上,要不就是像现在这样过度忧心不胜惶惶。师父自己的事,他当然有分寸。在苦寻裕儿无果的这些年里,他不也活得好好的么?真正失去裕儿的打击确实很大,可仅凭这个就担忧他会伤害自己也太武断了些。”
“他哪里是要伤害自己,是要伤害他人才对。”陆寻裕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一些血腥可怕的场面。
“要伤害谁?”青黛这话一问出口便后悔了。
果然,陆寻裕瞬间听出了端倪,猛然间甩开了她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在套我的话?”
“不是的!”青黛急急解释道,想要重新抓住陆寻裕的手,却被他往后一退躲了开去。
“我不是有意要套你的话。”青黛一手抓空,甚是尴尬,便将手搭在了举着火把的那只手的手肘上,“只是说到此处,我多嘴一问罢了。若我果真想知道些什么,缠着褚师父问不就了,干嘛要多此一举在他嘴里来打探?”
陆寻裕仍然怀疑地摇着头往后退:“你在怀疑什么,还是你看出了什么?”
“我没有。”青黛本可以顺着陆寻裕的问话继续套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她想知道的所有秘密都会呈现在她眼前。可见陆寻裕神情异常紧张惊慌,又对她产生的怀疑,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
见自己已经放弃了追问,陆寻裕仍然一脸怀疑的模样,青黛只得板起了脸训斥他道:“陆寻裕,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有那么无聊卑鄙么?还有,你一个大男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抖抖索索,畏首畏尾的,像个窝囊废似的。你既然如此担心你师父会承受不了这个事实,那你还不赶紧想想办法!跟我闹脾气耍性子算怎么回事!”
果然,陆寻裕听了青黛一通臭骂,不好意思地“哼”了一声。见他心中若有若无的一丝怀疑终究还是消散了,青黛不由自主侧过头躲开他的目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就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了不远处原本逐渐没入黑夜的草地上,竟然出现了几点光亮。
“那是什么?”青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隐藏自己手中的火把,一时间却发现无处可藏。
陆寻裕跨过裕儿的尸体,拉起了青黛,两个人在从门前石阶上往下一跳,藏身在了与火光方向相反的屋子一侧。
“那是人吗?这里明明已经废弃,怎么会有人来?难道说还有人来找裕儿么?”青黛经过方才一阵慌乱,此时心神不宁,整个人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不是。”陆寻裕将火把插在墙角松软湿润的泥土里,将头探出去看了一眼,虽然嘴里说着否定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紧张,“那是咱们过来的方向。而且你看,那两点光在移动着,一个比较平稳,另一个波动很大。这多半是苏木带着那个老头子下来了。”
“什么?”青黛首先想到的是褚江河的腿伤,“建在山腹之中的石阶,如此盘旋曲折,褚师父怎么能走得下来?”
“那个老头子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下可怎么办?”陆寻裕搓着手上的泥,不停地踱着步子。
陆寻裕的表现越是可疑,青黛就越要逼着自己表现在跟往常一样没有差别。在他“啪嗒,啪嗒”不停地在烂泥中走来走去时,她一把扯住了他。哪里知道两个人目光相交,陆寻裕竟被吓得一屁股跌坐过了泥水中。
“你怎么了?”青黛急忙伸手拉他起来。
陆寻裕的眼前出现了两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突然之间,那两张脸开始渗出血来。鲜血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汩汩”地往外淌,没有表情的脸庞开始扭曲起来,嘴巴也张开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但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所染红。两张脸没有身体,就这么浮在半空中,绕着他打圈儿。然后,两张脸同时停住,“嗖”地一声凑拢来,陆寻裕瞪大了双眼,认出了那竟然就是青黛和苏木,霎时间就吓得他闭上了双眼。
“陆寻裕!”青黛凑得近了些,大声地喊着。
陆寻裕双手撑在身后的泥水中,只觉得一股冰凉慢慢袭来,让他咬紧了牙关不敢睁眼。直到听到青黛越来越大的声音,他才猛地睁开双眼,看着青黛沾上了泥巴,泛着红光的脸正在靠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青黛再次重复着方才的问题。
“没事,没事。”陆寻裕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却将自己与青黛一样抹成了一个大花脸。他没有抓住青黛伸过来的手,而是侧过身子,扶着墙站了起来。面朝着墙壁,努力将方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可怕景象驱散。
“你,”青黛是真的担心起来,已全然顾不上方才的小心思,只想着确认陆寻裕是否安好,可关心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要瞒着他,对,一定要瞒着他!”陆寻裕一手握拳在另一手掌中重重一击,做了个下定决心的手势。
“咱们先迎过去,就告诉老头子什么也没找到。”陆寻裕说着就要拿地上的火把,刚走了一步又觉不妥便停了下来,“不行不行,若说是什么也没找到,他肯定会不甘心,定要亲自来翻查一番才肯罢休。要不然,给他编个远到天涯海角的地方,就说裕儿到那儿去了。若要去寻她,非得花个三年五载不可,能拖多久是多久。”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十分巧妙,陆寻裕越说越兴奋,转过身来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青黛:“你说对不对?”
方才为了不让陆寻裕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青黛停止了对他的试探,可这时,是他自己先挑起了话题,这时再光明正大地问他也就不成问题了。想到这一点,青黛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寻裕这才问道:“你为何如此执着要隐瞒裕儿的死,到底裕儿的死会让褚师父做出什么?”
青黛的话似乎将陆寻裕从狂热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拉了回来,他甚至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听明白了她的话。
很困难。陆寻裕在心里默念着,为何要说出实情来会如此困难。为什么不能像对林倩儿提过时那样轻松地讲出来?也许是那次说得不够细,所以不至于紧张为难。可面对青黛、苏木,就连那么粗略地一带也说不出口。
陆寻裕咬咬牙,直视青黛的眼睛:“待会儿咱们还是迎上去,你带着苏木,赶快走,回虚子谷也好,或者随便去哪儿都好。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处理。”
“不要!”青黛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拒绝了陆寻裕的提议,“这是你想出来赶走我们姐妹俩的计划么?你就那么厌恶我们吗?”她隐隐觉得陆寻裕这么做定有隐情,但他开口让她离开却让她止不住地愤怒起来。
“我要是真的厌恶你们就会叫你们留下来送死了!”陆寻裕握紧了拳头,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