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黄昏暗下来的早,夜色朦胧如沙,和着最后一道明紫霞光,伴着瑟瑟的风声,将九阿哥府披拂于沉沙般暗金之下。锦玉坐在窗下双手附在紫檀木桌上撑着下巴,窗外的的海棠花开到盛极,只消一场秋雨,便可断送了最后的繁华。偶尔有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从围场回来后八阿哥九阿哥等人用过晚膳直接去了书房,云薇吃了芙蓉酥之后,又说了会儿话便被九阿哥府内的护卫送回去了,锦玉换了身水粉色厚缎绣兰桂齐芳的旗装来到了九福晋处。
暖阁的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铺着一色金镶边紫红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设一张紫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牙桌,上头放着芙蓉酥与各色茶点,因是寻常对坐且又是夜晚了,九福晋只简单绾了个高髻,簪了小朵的攒珠樱桃绢花压鬓,并几只小巧的流苏银簪,身上一件紫棠色芍药云纹缂丝裙,伴着莹莹烛光,倒衬的面容微红,九福晋见她发呆,便让秋月拿了件云丝大氅,方微微扬了扬嘴角:“玉儿,今日你终于得偿所愿了,你还未回来之时宫里的圣旨就传到了府里,这会子阿玛他怕是也得了消息。”
锦玉放下双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端坐着道:“姐姐,盼了这么久,如今终于不用再进宫了,玉儿再也不是秀女了,只是不知阿玛他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开心?”
九福晋慢慢捡了一枚剥好的核桃仁递给锦玉,语重常心道:“傻瓜,阿玛怎么会不开心呢?当日阿玛得知你被选了秀女,也是很伤心啊,阿玛他最疼你,自然不希望你进那深宫之中,虽说会给母家带来荣耀,但也同样有可能会是灭顶之灾,阿玛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断送一生去换取董鄂氏的命运,阿玛他深知进了宫便像进了牢笼,所谓伴君如伴虎,须得时刻战战兢兢,但是天命不可违,圣意不可抗,阿玛也是没有办法,若抗旨不遵便是大罪。”
锦玉心中一暖,欠身道:“姐姐,玉儿从前不懂事,让阿玛他老人家担心了,玉儿日后定会好好听阿玛与姐姐的话。”
九福晋含了谦和的笑容,拢了拢她鬓间的发丝:“阿玛若是知道你不生他气了,也会很开心的,玉儿你要知道阿玛不会害你的,有时候多是身不由己。”
锦玉微笑着,甜声道:“玉儿心中明白,明日我便写封书信给阿玛,姐姐你看可好?”
“行行行,阿玛前几日还写了信说你这丫头也不知惦念他老人家,竟然这样久也不回个信儿,阿玛他若是知道你要写信给他,一定会高兴的。”九福晋安然笑着。
锦玉拿了块芙蓉酥,咬了一口,方道:“那我明日便写,对了姐姐,过几日只怕我要进四阿哥府教弘晖,你说,四阿哥怎么知道我会画画的事儿?”
“大概是前些日子你在园子里画画,四阿哥也来了,估计是看到了吧,怪不得他刚到就走了。”九福晋喝了口桂花茶淡然道。
锦玉用接过秋月递来的桂花茶,问道:“那日四阿哥也来园子里了?”
“是啊,原本是要告诉你的,可见他只是站在亭子里看了半日便离开了,便没再同你说。”九福晋浅浅笑着道。
锦玉拨了拨五彩描金牡丹纹碟子里的核桃,方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哦”
她没再说话,只是端起精致的翠玉茶盏晃神,那日,她记得,胤祯也同样在园子里,胤祯斜倚在假山上看着兵书,她则在一旁画着画,并且画的正是胤祯,怪不得今日四阿哥会让她去教画,若是他看到这一幕倒也不觉得奇怪了,只是不知四爷他那一刻的心里是否该死心了呢?
九福晋见她又在发呆,便不再提及此事,倒是随口问道:“玉儿,我倒是忘记问你何时会画画了?而且还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画法,你是在哪里学的?”
听到此处,锦玉大概忘了,她曾听秋月说从前的她并不会画画,而是喜欢书法,可现如今她自己早已不是真正的锦玉,突然会画画,而且还是油画这真的是非常难解释的事情,她沉吟片刻,抬头道:“是在宫里!在宫里如意馆学的,姐姐你不知道吧?那郎画师的西洋画当真是好看极了。”锦玉笑着,尽量用笑声掩盖着疑虑。
九阿哥府中书房
几位阿哥端坐在两侧的檀香紫檀璃纹木雕椅子上,十阿哥开口道:“一定是四哥他对太子的马用了毒,不然他怎么会赢!我说呢!我前脚刚踏进马厩就撞见跟在四哥身边的小厮慌慌张张的出来了,刚给我行了礼,我还未开口他就跑了!若不是等着挑马,我定会好好问他!”
八阿哥看着红彩描金茶盏里的茶翠莹莹如一方上好的碧玉,他悠然喝了一口:“那又如何,这事儿是四哥与太子的事儿,与咱们无关,不过论起输赢,太子若赢了便有可能会去户部任职,而且锦玉也依然会是待选秀女。”
胤祯起身负着双手道:“可若是四哥赢,那便不一样了,我们原先都以为四哥若赢必定会求开矿之事,皇阿玛下令禁矿,开矿事情对地方无益,以后有请求开采者,都不准行。”
“各地矿山关闭,那些矿工失业流离,到处怨声载道,这样一来那些个矿工便一下子都涌进了京城。”九阿哥单手搭在檀香紫檀木桌上,缓缓道。
八阿哥放下茶盏,勾着唇角:“所以皇阿玛会让户部拨金并派人安抚此事。”
“可这事儿与锦玉有什么关系?”十阿哥疑惑道。
几位阿哥相互看了看,笑而不语,倒是胤祯坐下道:“开矿之事与户部任职一事自然与锦玉没有关系,但是十哥大概忘了,四哥他同样喜欢着锦玉,所以四哥若不求开矿之事便会求秀女一事,太子与四哥当然是四哥赢对我们大家有利。”
九阿哥笑着道:“十弟,你呀别就知道骑马斗蛐蛐,该去阿哥所好好读读书了,明日上朝多替八哥说两句,这户部任职一事一定是八哥才行。”
“什么骑马斗蛐蛐的!你们不就是嫌我笨吗!明日……明日便去阿哥所请太傅!”十阿哥双手插着腰厉声说着,俨然一副市井泼妇一般无余。
第二日,皇宫内早朝时
“此次禁矿安抚矿工一事,太子准备的怎么样?”康熙威严的坐在九五之尊之位,伴着淳厚的声音严肃道。
只见太子低头拱手道:回禀皇阿玛,安抚矿工一事儿臣觉得,应该……应该暂缓。”
“暂缓?为何?”康熙蹙着眉朗声道。
太子眼神微转,吞吞吐吐道:“这……这……”
康熙欲要再问时,却见四阿哥双手抱拳道:“皇阿玛,儿臣认为太子说的有理,听闻昨夜户部清算时发现国库空虚,只怕这安抚矿工一事恐有拖延。”
“什么!国库空虚!近年来朝廷每年都有税赋收上来,怎么如今会国库空虚!”康熙龙颜大怒,厉声道。
朝堂之上各位大臣们听闻国库空虚也都是纷纷议论,是啊!这诺大的大清如今骤然听闻此事,无一不惊讶。
康熙恨声道:太子!国库为何空虚!又空虚多少?”
太子仍是低头道:“回皇阿玛,几月前泰安大饥,肥城、东平、武定、滨州、商河等十几个地方出现饥荒,人相食,死者枕籍,民死大半。故这些银两全拨给灾民赈灾了,一共空虚一百二十万两,如今国库中可用银子不足一百万两……”太子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说完后,越发低着头,不敢看康熙早已怒气冲冲的脸。
朝堂上听得不足一百万两,各位大臣们皆是一惊,纷纷低下头不敢开口说话。
“不足一百万两!年春时各地出现饥荒,朕知道!当时命户部拨金二百万两,如今几月过去各地税收也是上缴国库,按说国库该是充盈的时候,如何就拿不出银子了!”康熙厉声斥责道。
“回皇阿玛的话,近年来银两皆是被借了出去……”太子双膝跪地敛着气低头沉声说着。
康熙大怒,豁得起身,拿起岸上的折子摔在地上,朝臣们齐齐匍匐在地上高呼“陛下息怒”。
阿哥们见状也是一并跪下朗声“皇阿玛息怒”。
康熙厉声道:“借出去了?都被哪些人借出去了!太子谁给你的胆子敢不通报朕就擅自借出去!”
“回……回皇阿玛借款皆是朝中官员……”太子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吞吐道。
那些个大臣一听,一齐慌忙道:“禀皇上!银两臣等明日便上缴,皇上息怒。”
八阿哥同样跪在地上低头问着:“皇阿玛,此事还用查吗?”
其实康熙此刻心中早已明了,管户部的是太子,既然这些大臣都借了,太子他自己恐怕也逃不开干系,又如何追讨!满朝文武都借了,又如何再查!既然这些罪臣愿意及时上缴国库,若是再查恐会闹的人心惶惶,可若不查吏治竟已腐败到这个地步了,如此风气长此以往国运必然衰败。
旋即康熙端坐着龙椅之上威严道:“堂堂大清国库中竟然只有这么些银子,这让朝廷颜面何存?国体何存?你们这些大臣明日早朝之时统统将银两按数奉还!并罚二年俸禄!至于太子你把银两统计好之后便卸任再东宫好好反省!罚俸一年。”
此时八阿哥跪在地上拱手道:“皇阿玛,儿臣府中还有银两,明日便上缴国库,以解燃眉之急,儿臣自知自己的微薄之力算不了什么,可希望能解大清之困。”
“皇阿玛,儿臣也愿意将银两上缴解皇阿玛思虑。”十四阿哥胤祯朗道。
既然要捐银怎么能少了大财主九阿哥呢,众人都知道,九阿哥是做生意好手,在京城有着许多店,涉及的范围也挺广,所以这些年来也是个多金的主儿。
不多时,九阿哥拱手向康熙道:“皇阿玛,这几年儿臣的积蓄也攒了不少,是时候拿出来给了,还望皇阿玛成全。”
见了几位阿哥都纷纷捐献,其他阿哥们也是同样答着。
听得八阿哥与其他阿哥说此话,康熙不免心中动容,声音亦和缓了几分:“果然是朕的一众好皇儿!是大清的好阿哥!国家兴难,匹夫有责。
“八阿哥朕命你掌管户部,整理国库所亏银两,十四阿哥,朕命你与九阿哥去筹集银两,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去各地矿区与当地官员共同负责安抚,并且治理涌进京城的矿工,好好安顿他们,务必要求妥善安置那些矿工。”康熙从龙椅上起身手收在后面,眼睛严肃的看着每一个大臣及阿哥道。
就这样议论了半日,朝堂上不论是筹款还是安置矿工,都没有再出现太子胤礽的名字,显然康熙对他在户部这段时间的表现甚是失望,尤其是连他自己也从国库借款,可无论如何康熙并没有废了太子,而是让他闭门思过,可见太子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如何。
谁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几位阿哥们也是忙碌的很,各地奔走向大臣们催款,听说康熙召见了十四阿哥胤祯,问胤祯筹集银两之事,胤祯倒是想了个主意,以朝廷的名义向那些富户借钱,只要过了眼前的难关自然会将钱还给他们。
康熙一开始还不解,可胤祯解释国库无钱,是因为钱都流入了个人钱袋中,既如此那大臣可以向国库借钱,那朝廷又为何不可以向富户借钱?
这个想法很大胆,不过考虑的也很周全,尽管此法很有可能遭人诟病,但是此时这个节骨眼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可是想要真正实施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越富的人就将钱财看得越紧,想要他们主动借钱捐款那也是痴人说梦,且这帮子人大多都是跟皇亲贵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康熙允了胤祯的想法,让他与九阿哥全权处理此事,胤祯因几日未见锦玉了,便匆匆赶来见了一面。
“此次筹集银两的事,皇阿玛已经让我和九哥去办了,我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好好的,至于进四哥府中教画之事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己小心着些,四哥府中有几位不省心的妻妾格格们,若她们有任何不对之处可尽找四嫂乌拉那拉氏,她倒还是个懂事理的,必然不会乱来的。”胤祯扶着锦玉的肩不放心的叮咛道。
锦玉笑着道:我又不是去狼窝,倒是你遇事须得冷静为上,听说你要拿那些盐商开刀?”
胤祯眼中一片深潭,狞笑道:“是啊,这些人明里暗里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吐出来了,我不会问他们借,我要他们自己认捐!”
锦玉替他整了整衣衫柔声:那你万事小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你尽管去就是。”
胤祯依旧温然道:“若此事办好,我回来时定要求皇阿玛赐婚,玉儿,你等我!”
“我等着你功臣归来。”锦玉的手被胤祯紧紧握住,细声肯定道。
他转身,锦玉目送着他离开,这一刻,胤祯仿佛已经在她心里磨不掉,忘不了,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子。
锦玉走出房内仰望着朝阳初升的天边,虽是深秋,可那里的朝霞灿若蜀锦,绚丽无比,几乎令人不敢逼视,有浅浅的笑意在唇边绽放,映着那朝霞格外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