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庄。谢员外府。伏虎小居。
杨小萌跷着二郎腿坐在虎皮靠椅上,面前一张锦缎铺就的香案,摆满了青花瓷碗碟,分别盛着燕窝、熊掌汁、九煎虎膏、水果、糕点等物。
两名青衣丫鬟轻轻帮他敲击肩背,一名丫鬟手执金匙,喂他进食。
自从被谢府认子归宗,连着三天,杨小萌都在过锦衣玉食的腐败生活。
美中不足的是,这三天他几乎没有跨出这伏虎小居,似乎有点被软禁的味道。然而美婢美食,他很乐于享受,也没去细究原因。
那丫鬟喂他吃掉一碗燕窝、一碗熊掌汁后,又端起一碗虎膏。
杨小萌实在吃不下了,慌忙摇了摇头。
“少爷,你太瘦了,该当多吃些东西,养得白白胖胖的,老爷夫人才会开心呢。”
那丫鬟对杨小萌甜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当我是猪啊,养胖了去挨刀?”
说完这句话后,杨小萌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安,隐隐感到什么地方不大对头。
是了,自从他进了谢府,上至谢千亩谢夫人,下到杂役奴仆,无不对他客客气气,毕恭毕敬的,大有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他的味道。
若说下人敬畏少主,还说得过去,可谢千亩作为一家之主,即使溺爱自己儿子,似乎也有些过分了。
“你,你,还有你,”杨小萌指着三名丫鬟问道,“叫什么名字来着?”
三名丫鬟怔了怔,都报出了自己名字,分别是春花、秋月、夏风。
“你看,我连你们名字都不知道!你们再想想,是不是认错人了?”
刚才喂杨小萌进食的丫鬟,名叫夏风,为人最是机灵乖巧,立即巧笑嫣然道:“少爷,我们都告诉你十多遍了。去年你得了一场大病,人就变得有些糊涂,前不久还离家出走呢。天可怜见,咱家少爷又回来了……”
杨小萌见她眼珠乱转,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又想,老子光棍一条,就算有陷阱,你还能咬死我不成?怕球!
“今儿个,本少爷想出门透透气,备马还是备轿,你们看着办吧!”
杨小萌少爷派头十足地吩咐道,他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
夏风察颜观色,知道少爷心意已决,慌忙躬身告退,急匆匆地去了。
过了一炷香功夫,夏风闪身进来,喜孜孜地说道:“少爷,轿子已经备妥,老爷在庄西,等着你一起赏苑呢。”
四周垂着密麻麻珠帘的轿子,七拐八弯,终于把三少爷杨小萌,抬到庄西,谢府家业之一的百果苑。
苑地里,几名长工在向谢千亩汇报收成。
管家刘好德旁边相陪,他原本面无表情,此时看见杨小萌来了,马上笑得像朵菊.花,大声向少爷请安。
谢千亩也春风满面,推开长工大步过来,携起杨小萌的左手,捋须笑道:“玉儿,来,老爹陪你走一走,瞧瞧咱们百果园,是何等的气派!”
杨小萌心里又生起一个小纠结:他应该说“你陪老爹走一走”才合情理吧?
那谢家的百果园,也许未必有一百种水果,但它所占的面积,绝对超过了一百亩。
“今年风调雨顺,玉儿,你看,这边的百果园,东边的花田,南边的水塘,还有西边的山林……到了年关,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杨小萌暗暗吃惊,这谢千亩果然名副其实,坐拥良田千顷,家财万贯。
也许只有像他这样,经历过房价飞涨,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地皮的人,才能真正明白,“良田千顷”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唉!”
谢千亩指指点点,正说得起劲,忽然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杨小萌心里骂道:“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还叹什么气?简直是装逼。做人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谢千亩摸了摸杨小萌脑袋,语气沉重地说道:“玉儿,你可知道,三个儿子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因为你最懂事,也最聪明!还记得吗,在你三岁那年,有位得道真人路过咱家,测出你身上具有千年难遇的仙骨!”
杨小萌点点头,表示情绪稳定。
“在这个世界上,当官、发财,甚至当皇帝,都是假的,都长久不了!只有进入通玄秘境修炼成仙,你才能威震天地,长生不死,福祉无疆!”
杨小萌开始激动了。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变成神仙,或者魔头,因为当个普通的凡人,就像牛身上的虱,实在提不起劲儿。
“……所以,为父眼前的万贯家财,就是你日后修仙的资本。玉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息……为父不能失去你……”
谢千亩说到此处,紧紧攥住杨小萌的胳膊,老泪纵横。
杨小萌见他真情流露,也不免有些感动,嗫嚅道:“那么,大哥二哥呢?”
谢千亩叹息道:“你大哥厕身行伍,为了守卫孔雀王朝的边疆,已经四年没回家门了。你二哥,整日价花天酒地,以后更指望不上……”
杨小萌开始理解了,为何谢府上下,都要对他毕恭毕敬,原来三少爷是个大活宝。
“所以啊三少爷,你应该保重身体,多吃补药,才不会辜负老爷子的厚望。”
一直低眉顺眼跟在身后的刘好德,紧撵两步,满脸谀笑地感慨道。
杨小萌心念一动,猛地侧身,嘻嘻笑道:“刘管家,你能不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刘好德陪笑道:“少爷,你这话啥子意思?”
杨小萌忽然拉长了脸,冷冷道:“很简单,本少爷看你不顺眼!”
刘好德笑容顿时僵住,微微低头,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地突出起来。要知道,他在谢府忠心耿耿服务了将近四十年,便是主人谢千亩,也要敬让他三分。
杨小萌注意了刘好德的反应,立即去看谢千亩表情。
主人打狗很正常,可是如果你并非主人,却打了别人的狗,就应该会有麻烦。
然而谢千亩,似乎仍然沉浸在刚才的舐犊情深中,咳嗽两声,抹了把眼泪,道:“玉儿,为父累了。刘管家,你和玉儿扶我回府去。”
刘好德躬身答应。他表情瞬间便已恢复正常,只是在嘴角上,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奸笑。
众人出了苑门,刚来到附近村道上,忽听得马蹄声响,前方尘土飞扬,一匹骏骑迎面驰来,很快到了眼前。
“爹,三、三弟,刘管家,你们在游苑啊,都好风雅哦!”
那乘者跳下马来,油腔滑调地说道。他衣裳光鲜,年约二十左右,长相俊美又带着几分邪气,脚步轻浮无力,想来是酒色过度的缘故。
谢千亩冷哼一声,背转了身子。刘好德笑着上前低语几句,那乘者立即嘎嘎地笑起来。
“这家伙肯定是二少爷谢银了,果然够银荡。以后要不要向他学习,尝尝花花公子的滋味呢?”
杨小萌正暗拨小算盘,忽见马后尘埃里,爬出一个皮开肉绽的人来。那人爬了半步远,便再也爬不动了。
杨小萌吃了惊,又发现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将那人的脖颈,与马腿紧紧相连。这人,一路是被马拖着而来的。
“三弟,你不懂了吧,这叫马拖活人,好不好玩?”
谢银看到杨小萌吃惊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
“原来是庄东教私塾的杜通礼,这老东西!欠债不还,让他女儿给老爷当妾,又不肯,不识抬举的老狗!该!活该!真他娘的活该!”
刘好德认出了那个人,立即破口大骂,骂了还不解气,上前对着那杜通礼的脊梁,连踩两脚,似乎要将刚才杨小萌给他的窝囊火,全部发泄出来。
“老刘,你这样就冲动了。做人,要讲慈悲,要以德服人呐。”
一直没有开口的谢千亩,忽然冷冷说道。
刘好德和谢银都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刘好德反应快,慌忙收回脚,俯下身子,提起衣襟,擦去杜通礼脸上的血污。
谢银也不是特别笨,朝杨小萌瞧了眼,立即过去解开麻绳,半搀起奄奄一息的杜通礼,从怀里掏出白玉梳子,帮他梳理凌乱的发型,喃喃道:“杜叔,不好意思,刚才我的马,冲动了……”
难道,马还会用绳子打结?杨小萌实在忍不住了,冲到路边对着水沟狂吐。
谢千亩慌忙过来,轻抚杨小萌的后背,柔声道:“玉儿,从你病后,体质就弱得多,回家多吃些燕窝虎膏。别老想着节俭,这点东西,吃不穷咱……”
杨小萌只好扼住喉咙,拼命点头。
“爹!爹……”
村道上有人大声哭喊,跌跌撞撞往这边而来。这人冲到眼前,梨花带雨,却是杜可秀。
不过,她没瞧见杨小萌,只是跪倒在杜通礼面前,抱住他泪如雨下。
“嘿嘿!你这老爹,太不长进!他刚才溜进我们谢家果苑,爬到树上偷摘桃子,结果摔得半死!”
刘好德拉长了脸,说得跟真事似的。
谢千亩颔首微笑,似乎很满意管家的说辞。谢银却是满脸不高兴,人毕竟是他拖来的,管家这么说,显然抹杀了他的业绩。
“不可能!我爹教了半辈子书,知书达礼,不可能盗窃的!我刚才听说,有人骑马拖着我爹往这边来的……你……是你……我央你说说,我爹到底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杜可秀忽然看到杨小萌,也认出了他,仿佛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用哀恳的语气,请求他证明父亲的清白。
“你爹他……他确实是爬树摔伤的,可能上了年纪,有点缺钙吧。”
杨小萌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你们……都不是人!”
杜可秀悲愤地喊道。很显然,眼前的“小萌哥哥”,让她彻底丧失了希望。
“按我孔雀王朝律法,盗窃者,杖五百,流三千里……”刘好德冷冷地说道。
那杜通礼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别说杖五百,就是杖五下,恐怕也要一命归西。至于流三千里,除非有杨小萌这样的好运气,碰到奇妙的穿越型泥石流,否则更是免谈。
“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只要免去我家的债务,放过我爹,我愿意……愿意给谢老爷当妾……”
杜可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毕竟是黄花闺女,有些事,想想就觉得龌龊,害羞。
谢千亩脸上也露出腼腆,仿佛一个老处男,咳嗽两声道:“当然要免,当然要免!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谢千亩,看得最轻!”
谢银见老头高兴,急忙凑过来,将他拉转身子,压低声音道:“爹,这回我办的事你满意了吧?那什么,前天我去城南好运坊玩骰子,输了四千两,昨天在销金楼过夜,又欠了五百两……”
谢千亩摆摆手,道:“你自行去账房支取。以后没过万的数额,就别来麻烦我了。”
父子俩沟通完毕,一齐转身,正好与后面偷听的杨小萌对个正着,“父子”三人顿时哈哈大笑。
杨小萌眼角余光所及,发现杜可秀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本来清秀文静的少女,宛如一头野性十足的豹子,随时都可能冲过来,将他生吞活剥!
杨小萌暗叹口气。
她不知道,如果你想收拾欠揍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得更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