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鬼
日头灿烂,正是晌午最璀璨的光景,九轩的客厅,珠帘垂暮,华珠冥冥,却背着光。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被人注视着。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转身,都好像……
都好像——被模仿着。”
紫桑说到这里,忽然惊恐的转身,疲惫的眼眸紧张的四下张望,谁正冷冷的看着她,凶狠冰凉的目光。
是谁!
“哐当……”
椅子无辜,跌倒在地。灰暗的屋子没有影子,只是莫名冰寒。
“不!”紫桑慌张的退后。那是谁,对面的那是谁,穿着能和自己一样的长裙,学着自己惊慌的瞪大了眼,学着自己面色惨白的疯狂撕扯头发。
“不,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是鬼,鬼!你去死,你去死……”
紫桑厉声尖叫起来,望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忽然冲了过去,抄起倒地的凳子,狠狠的砸了出去。
“嘶拉……”珠帘断线,噼里啪啦跌在青灰地面,凄厉如嘶喊一般。
哈哈,哈哈,杀死你了,杀死你了!望着满地的碎片,紫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杀死那个鬼了!
可是,她忘了
鬼本来就是死掉有的东西。
又怎么能——再去死呢?
所以,“那个东西”依旧用碎裂的眼眸凶狠的注视着自己,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裙子,不厌其烦的学着自己的表情和动作,一步一步的向自己靠近。她伸出手,好似要夺走自己的一切。
将秋一时无语,看着近乎癫狂紫桑。想来那东西定是缠她极久,让她心神溃散。否则这般娴雅淑静,小家碧玉般的女子,此刻怎会满脸惨白,柔弱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嚣张——好像,鬼呢。
“啊……不要,不要……”
再也忍受不了“那东西”的靠近,紫桑尖叫着跌倒在地,努力的向前爬去。地上的碎片划烂了手心,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她却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向前爬去,血腥的气味不断晕染着屋子,终于咆哮着叫嚣出死亡的气息。
要死了么?要被鬼杀死了么?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紫桑姑娘,紫桑姑娘。”将秋终是忍不住闪身,接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漆黑的客厅好像突然燃起万千华灯,她忽然找到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了那双温软的手。
“救我,救我,我什么都给你,救救我啊……”紫桑拼命抬起沉甸甸的头便看到了将秋。
清澈眉眼,白皙面容,那是张少年的脸,清新雅致又有一股子难明的气质,称了素衫白衣,书香满地。
贪婪的呼吸着少年身上干燥的仿佛新日的气息,紫桑心中舒缓。
莫名的好安心。
莫名的,可以安心倒下呢。
“妨闲,妨闲!”将秋急切的向那云纹纱帐后的人求救。
“带去客房。”云纹纱帐后的人却显然没有帮助的意思。冷冷淡淡的话语乍然响起,冷冽的让人打颤。
不快不慢的语气,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好似这满地的碎片鲜血,以及那将死的人,他都未曾看到。而这满屋子弥漫的血腥之气,不过是最最普通的空气而已。
“我要扛得动,还需要你!”将秋咬牙切齿,忍不住心里叫骂,这个妖孽,帮一次忙会死啊。
“我真的,会死哦。”似是看穿了他的心。“啪”蛟绡龙纹金边折扇一挑间,那双流光璀璨又满是冷淡的眼眸就那般妖卓其华的绽放在这漆黑的客厅中。明明是捉弄的语言,称了那妖卓的相,却偏就生出了无辜的委屈,好似他只要出手,便真的要撒手人寰一般。
“这里离客房很远呐。”将秋无奈的看着妨闲。其实不仅是离客房远吧。说来也是有些不合常理的。别人家的客厅都是向阳的灿烂明媚,唯有这九轩好似客人都见不得光,非要设在这背阴之地,让将秋懊恼不已。
妨闲眉眼微挑,仿佛时空凝滞,旋即随意的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空间仿佛瞬间崩裂,散漫出一种碎裂的气息。梵花细纹锻蓝袍袖随动作微扬,冥冥间竟仿似活物般洒下淡淡幽香,称了那人白皙如玉的手,让人一时竟是挪不开眼。只是那粲然不定眉眼中那么一丝促狭的笑,明晃晃的摆在那里,让人一时竟是有些恨的。
“是是是,我知道,您老身子娇贵,动动手就会累死。我就是天生劳碌命,我找人来行了吧。”将秋狠狠的说道,心里却是不敢再骂。天晓得这个妖孽是不是会读心术,自己会不会有宰了他的冲动。自己一有冲动,这个家伙必然知道,一知道,倒霉的回头还是自己。唉,摆满了杯具的人生啊。
妨闲流光溢彩的眼眸百转千回却又疏离冷淡,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闲闲的收回了扇子,那挑起的云纹纱帐倏然滑落,如雾如烟,漫过所有。
只是,看不到了,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2.她说
紫桑木然的盯着床顶那张牙舞爪的飞龙。残金色的龙身,有破败的痕迹,却不失威严。她忍不住转动眼眸,望着无人的空屋。飘飘袅袅有浅淡的香气,安心的宁静。
等等
宁静。
“蹭”紫桑猛然坐起,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目光恍惚的看着屋中的一切。确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安然无恙的睡了一觉。
泪,哗啦啦的滚湿了衣衫。
“咯吱”门突然开了。紫桑下意识的抱起被子蜷缩到床脚,惊恐的看着那不断开大的门。
一个青色身影自那光晕中缓缓踏出。一身儒衫,妥帖的穿在身上,衬出那张年轻的明亮的脸。只是个长得很一般的男子。可是,他浑身那种干燥淡然的气息,却那样的吸引着自己,
她想起来了。
这个男子叫将秋,是这九轩的人。
常州的人们说,有想要,或者非要实现的愿望,就去九轩。
九轩是什么?
九轩是家店,是家据说能实现各种愿望的店。
所以,她来了。纵然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的。
可是,一进这家店,一进那家黑漆漆的客厅。一听到将秋问自己有什么事,她就不可抑制的开始歇斯底里,开始将那个东西的一举一动说了出来。
不管,他们信不信。
“别怕,没事了。”阳光微微洒在将秋的身上,将秋微笑着递给她一杯茶。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
苍白的面容不能掩饰她大家闺秀的优雅气息。只是不知是不是被鬼折磨的,她的脸色白的那么不自然,以至于和整个身子的肤色都隐隐的不相称呢。好像是将别人的脸生生贴在自己脸色。唔,想到这里,将秋仿佛忽然闻到了一股气息,慌忙转身四顾,却一无所获,缓慢低头看着紫桑包扎着的手。
明明已经处理过伤口了啊,为什么还有那种气息呢。
那种,腐烂的让人作呕的气息。
是她所谓的鬼吗?将秋暗自思索。
远志茯神的气息那样缭绕而来,安宁的药香从唇齿间游走全身。她看着那双纯澈如镜的眼,忽然觉得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这里,真的是能实现愿望的好地方。
“能,赶走吗?”紫桑一把抓住将秋的胳膊殷切的望着他。
赶走——鬼。
将秋明白紫桑的话,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一时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
“我,好像,没这个能力唉。”
“什么?”紫桑一愣。将秋抽回手。
“不过,妨闲可以吧。”挠了挠头,将秋微微将光挪向门外。
妨闲那个妖孽必然是可以的。
来此虽然不过几个月,他却是亲眼看过那妖孽的手段的。
至于为什么要带上那个吧字表示不确定。
摊手,谁让那个妖孽喜怒无常呢。他可不想看到那种空欢喜一场的落寂身影。
那样的身影,会让心痛。
布满花草藤蔓的小路婉转。路旁的花花草草未经打理烦躁的长在一起,却是别样的欣欣向荣,散发出浓重而妖冶的香气。仔细瞧了去便会发现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朵,不只是花朵而已。
白花榔、龙齿、娑罗子、茯苓、海风藤、紫珠草、当归、黄芪、蜀羊泉、蝴蝶花……都是些药草。若是有大夫看到此景,必然疯狂。只因这些药草罔顾了季节与环境,此刻竟齐齐的开在了这里。
急切如紫桑,自然是不会注意这些。她有些急躁的跟着将秋,不知道转过了多少道弯,终于看到了那坐在花亭中的背影。洁白的长衫看不出质地,却隐隐有流光暗涌,仿佛活了一般。
紫桑蓦然顿住脚步,急躁的心在看到那流转的衣衫时,蓦然顿足。而带路的将秋,却已经大声的招呼起来。
“妨闲,你躲得也太远了吧。”气呼呼的声音,引得那白色的身影缓缓转过头来。
紫桑整个身体瞬间石化。
她看到了那样的一双眼睛。
妖媚的,缭绕的,却又直接洞穿人心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毒药,吸引着人挪不开脚步,忍不住想要投身其中。
可是,一旦投身其中会不会就是——死呢?
强制着收回目光,压抑着心头的恐惧。一步一步走进妨闲。
妨闲无视了将秋的吵闹,闲闲的扫了紫桑一眼,旋即又转过头,半合起狭长的眼眸。近来,真是越来越无聊了呢。
“求公子救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紫桑的泪水簌簌落下。
“你认识她吧。”
“他,她?”紫桑泪眼模糊的抬头,正巧对上妨闲那散淡的目光。(妨闲看着她却好像看穿了她的身体,看穿了他的灵魂,最后定在虚无的一处)心猛然一揪,那是怎样妖娆生花的一张脸,近看之下,竟让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羡慕惊艳。可是,越是美丽的东西,刺就会越毒。就像漫无边际的一句话,却仿佛洞穿了自己的心。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这个人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公子说的是谁?”憔悴的面容楚楚可怜的看向妨闲。
妨闲收回目光,若有似无的深看了她一眼。紫桑瞬间脊梁骨一阵恶寒,浑身竟打了个冷战,还来不及反应,妨闲清淡却犹如惊雷的话语突兀诈响在她耳畔:“那东西。”
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的滚落,可是,砸落的汗滴陡然无声,汗湿的额头突兀的干燥了起来。是不是恐惧到了极致,便不怕了。那一种豁出命的感觉,瞬间是可以让人天地不惧的吧。所以紫桑猛然抬头,泪水盈盈的眼眸直视妨闲那毒药一般的眼眸。再次泪流连连
“求公子搭救,我,我已经受不了了。”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什么,目的只有一个不是吗?
“怎么回事?”将秋诧异的看着两人漫无边际的对话,一阵茫然。紫桑却是跪坐在地,通红的眼睛不断落下泪来,哽咽着将事情说了出来。
紫桑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与现在的丈夫是青梅竹马且指腹为婚。两人从小相亲相爱,怎料大婚前两个月,丈夫开始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提出解除婚约,被其爹娘大骂一通,勉强成婚。她本以为丈夫只是不适应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可到了婚后才知道,丈夫竟然是找了个青楼女子做相好的。
她的性子向来柔弱,多是好言相劝,想让丈夫回头,却不想丈夫不仅听不进去还动手打她,甚至,甚至将那青楼女子绿萝赎了身。因为二老以死相逼,他不能娶那女子,便将那女子在家金屋藏娇。
可是青楼女子,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那绿萝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使得丈夫对她更加凶狠。而那绿萝显然是觊觎她的位子,收买了一个下人,竟然诬陷她跟下人私通。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就在绿萝大肆造谣,毁她清白的时候,却不慎溺水而死。她本以为这下丈夫就可以回心转意,自己可以解脱。却不想,丈夫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绿萝。而那绿萝不知是不是生前害自己不成,死后变成那东西也要来迫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