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仔仔细细评价了一遍老祖宗现在的神态表情,又一再试探出那确实不是自己族人的气息之后,玉琉璃终于狠狠拍板:
“好,成交!”
只是玉琉璃不知道,就是这一拍板,让之后的很多事情都从巧合变成了注定,从偶然变成了宿命。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当玉琉璃已经不再是玉琉璃,当她再想起当年,纵使有再大的不愿,还是不得不长叹一声,承认,这,就是命了。
而这个时候的她,懵懂地、一无所知地,踏上了那一条命运的不归路。
于是从此往后,所有的平静的欢悦与琐碎的幸福都将离她远去,她余下的生命只能在千百年的孤寂与寻觅、风浪与波折中,苟延残喘。
那个客人,自然就是琅琊了。
当初鉴若将他点化成人之后,还顺带给了他一些在人世生活的常识,然后将他传送到了擎苍山的山腰处。
不知道鉴若是不是沉睡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天上一日,地上千年”的说法——便纵使不是千年,也有数百年过去了。而就是浮空海世上耽误的那片刻工夫,也已经让时间过去了好几年,等到琅琊渐渐理解了那些鉴若所传授的在人世生活的常识、再下山的时候,九玄槿已经改名颜舜华,成为了那个叫颜烈弥的男人的红颜知己、左臂右膀。
这样的她,有着那个在人世的权力已经登峰造极的男人的护佑,已经,不需要琅琊的存在了。
琅琊这么想着,索性,转了方向,驰骋江湖。
然后,又过了些年吧,江湖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风声,说玄女被天帝封印在了寒暮川。又说,新帝登基,立了白龙族的郡主为皇后。还说,新帝原本与玄女相爱,玄女沉眠后大病一场,醒来已经忘了玄女。
琅琊听了,只能浅浅苦笑——他本是被天帝派来护着九玄槿的,可如今,眼见她遭逢如此大难,他却无法伸出援手。那颜烈弥的记忆,显然是被天帝抹去了——可是,就是连天帝,也没有想起自己。
再然后,就是新帝到寒暮川祭拜玄女,归来时将纵贯昀照大陆的劈天山脉和裂地江改为玄弥山、玄弥江;再再后来,新帝驾崩,葬望陵。
——人皆称赞颜烈弥是一代明主,更兼之,不沉溺于女色,终其一生只有皇后一人。但,人又皆是不解,为何颜烈弥死前遗诏,不许任何人同葬,包括,他敬爱了一世的皇后。
但琅琊,却是懂的——改名,是因为他的记忆,已经被唤醒;特意将陵墓建在玄弥江的入海口,是因为,九玄槿沉眠的寒暮宫就在玄弥江的源头、在玄弥山的那一头;甚至,连望陵之“望”,也不是称赞他的功德宏伟浩大,只是因为,颜烈弥,就要这般“望”着、望着玄弥江的上游、望着玄弥江的源头……一直到,望见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在铜铸的深宫里,安然睡去的娇颜。
只是这一切,纵使琅琊能懂,却都已经与现在的琅琊无关了。
光阴流转,世事变迁,琅琊在人世行走多年,已不再是当初的懵懂灵石。他见过人间百态、世态炎凉,甚至连朝代更迭都已经看过,在这世间也略有声名。可是,现在的琅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还在浮空岛上的茫然。
又或者,不仅仅是茫然。更是,疲倦。
他经常会想起当初在浮空海世初见九玄槿的那次,她曾经问他:
——你修炼之后呢?
——成人形。
——成人形之后呢?
——成仙。
——成仙之后呢?
——……不知道。
而他现在,何止是不知道成仙之后该做什么,就是成了人形之后,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做的了。
终于,琅琊决定,回到浮空海世上去——如果,不知道做什么,那不如回去继续修炼去吧。
而琅琊感应到从雪玉山庄传来的玉石灵气,也是在这个时候。
要说如果在平常,这雪玉山庄的灵气,只要小心隐藏,如现在的琅琊这般心神不宁、神情恍惚的状态,是绝对不会感觉得到的,就是琅琊此时无恙,雪玉山庄隐蔽自己气息的结界,也不是白设的。
只是这一次,老顽童玉天啸玩性大发,为了这次比武招亲,广发英雄帖,不但将江湖上各路门派都请了过来,更是把玉石精一脉能请的,都请了过来。这一请,雪玉山庄中就几乎是集合了昀照大陆上所有的上等玉石,便是有再好的结界,也无法隐蔽如此浓厚的玉石气息了。
——然而,玉天啸虽则是个老顽童,但他的心思之缜密,也不是随口瞎说。除却族中几个有实力的,其余的,到了雪玉山庄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被玉天啸用秘法送到了相距百里的别庄分别安置。是以千里范围之内,皆有玉石精一脉的族人,少有灵识的,远远便可察觉,可一旦走近,便又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只除了琅琊。
他倒不是感应到了丰沛的玉石气息,而是被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息所吸引。那股清冽的,却带着森森寒意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却偏偏,指向了那玉石气息充沛的雪玉山庄之中。
琅琊本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归根到底都不过是块石头,再怎么说,这雪玉山庄里显然都是自己的同族,无论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琅琊踏进了雪玉山庄的大门。
但是任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一步,让之后的一切,走向了更加无可挽回的结局。
琅琊一路追踪着气息而来,甚至连看也不看周围的景色,就进了雪玉山庄的大门。说起来,倒也不是雪玉山庄没有人守卫,恰恰相反,这些守卫的,都是玉石精一脉的族人。琅琊身上的玉石气息何其浓烈,是以,这些守卫只当他是自己没有见过面的族人,自然也不会盘查,就这样让琅琊大大方方进了雪玉山庄。
琅琊也不以为意,只是一走进去,心中就暗叫不好:原来那股诡异的气息,竟然完毫无破绽地隐入了雪玉山庄中!
琅琊心中焦急,知道此事唯有禀报此地的主事者,但奈何当初玉天啸为了防止有人入侵,不但在外设了结界屏蔽自己的气息,庄外亦有守卫,庄内更是以五行八卦的方法布阵,如果是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多半是走到死地去了的。琅琊本来也不会如此不济,只是刚刚来时,一心只急着追踪,现在丢了追踪的对象,又急着要找那主事者,一来二去,便是没有走到那死地去,却也失了方向。
琅琊正在焦急之间,又在懊恼自己不该管这一档子闲事,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琅琊一惊,只道是方才那被自己追踪的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想要来杀人灭口,当下回身向后跃开,袖中长剑出鞘,没头没脑就向对方刺去。
只听那人轻轻感叹一句:“咦,你这人怎么这样?”声音倒是清亮悦耳,显然是一个年纪正轻的女子。只是她手上的动作全然不慢,眼见琅琊飞身退开抽剑,当下纤纤素手就在腰间一按,一条浅金色的长鞭便落在了那女子手中。拿鞭的右手微抬,也不见她有什么大的动作,那长鞭已经像是自有意识一般缠绕上了琅琊拿剑的手腕,轻轻巧巧,便止住了琅琊的动作。
琅琊心中暗暗吃惊,只道这眼前女子的功力绝对不弱于自己,但又不知为何,只是制住了自己,却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这么想着,又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起来。待看了两眼,又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起来——只见那女子,鹅蛋脸,柳叶眉此时正微微蹙着,一双灵动的猫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微微翘起的红唇热烈如火,肤色莹莹如玉,谈笑间竟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美艳无双的风情。只是这般绝色夺目的女子,身上的衣饰,却与她的容貌完全不配:一头长到脚踝的乌发,想来是为了行动方便,竟直接在脑后梳成了一个马尾;身上明明是一袭火红的嫁衣,看起来却是被主人嫌弃拖拖拉拉太过麻烦,索性束了衣袖,甚至连衣摆都系在了膝盖上。
只看这一身打扮,琅琊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追踪者,只怕,还跟这山庄的主事者很有关系。
想明白了这一层,琅琊就收了手中的剑,整了整衣袖,正斟酌好了语句要开口,却不防那个女子扬了扬头,嘴角扯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先说话了:
“你,就是老祖宗说的那个客人?”
“——看起来,还蛮不错的样子。”
“就这样吧,待会,你上我的擂台,参加这该死的比武招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