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在那一刻知晓,九玄槿从今往后,将不再属于自己。又或者,从那一年九玄槿踏出结界的那一瞬开始,九玄槿就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可是,纵使知晓,又能如何。
他心痛,并且,不能自己。
就在恍惚之间,九玄槿的身影早就不见了,琅琊却忽然听到了天帝鉴若的声音:“小石精啊,你,帮我一个忙吧……”原本高高在上的天帝的声音在这个瞬间听起来无比嘶哑:“我可助你成人,而你,且到下界去,替我照顾好我的女儿……有什么好歹,你也好护着她……”
琅琊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侧的天帝,只觉得这个瞬间,他不再是掌控世上所有人生命的天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鉴若也不等琅琊回答,手指微抬,勉强凝聚起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轻轻点向了琅琊——
一道白光闪过,和着鉴若的声音一起传入琅琊最后的意识中:
“你……本就是一块不同寻常的玉石,曾经是她随身佩戴之物……她曾经在你的原型上刻上‘琅琊’二字,是以,你,便叫琅琊吧。”
不知道是不是同为仙气所浸染的原因,还是干脆就是昀照之人对这座山的敬畏,在人世不知过去多少年之后,擎苍山之中的玉石,也逐渐有了意识,渐渐化为人形。
那最早有了意识、化为人形的那一个,先是到了山下的人世去生活了数十年,在人世的江湖之中也闯出了一番名头,后来打着归隐山林的名号回了擎苍山,将自己所体悟到的修炼之法尽数传给了自己的后辈,待他们化为人形,便或授文采武艺、或传行商之法、或教修仙之术,如此数百年下来,无论是官场还是江湖,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这些玉石精在人世之中的声名都是愈发盛大了。
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开始的那只玉石精颇有先见之明,传下令来,不允许自己的后代与别族通婚,且出世最多五十年必然要隐退,再加上玉的气息本就莹润无害,是以这数百年之中,竟也没有那些仗着有些法术便打着要“除魔”的道士前来打扰。
而也就是这样平静的数百年下来,让一些成人较晚的玉石精们,都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不同——比如,玉琉璃。
要说“玉”这个姓氏,还是最初的那只玉石精下山时给自己起名字的时候用的,后来家业渐渐大了,玉石精们也渐渐远离了擎苍山,虽归根到底都是一脉,可姓氏都已是不同了,再加上本都是玉石精,不存在什么嫡不嫡、庶不庶的,因此家中姓“玉”的,竟然是更加少了。到了玉琉璃这一辈,更只有得到最初的玉石精,也就是玉琉璃等人口中的“老祖宗”的喜爱,才得了允许,可以姓“玉”的。
要说这玉琉璃,可以算得上是族中成“人”最晚的——这倒不是说她天分不好什么的,与她几乎同时“出生”的玉石精们到现在都还只能维持原型,如此算来,玉琉璃倒真真算得上是天纵奇才了。
而玉琉璃也并不因为自己年龄最小就会懒惰,成人快五十年,她的武功、仙法,在族中都已属佼佼,放眼当世,更是鲜有敌手。只是除了修炼之外,其他方面,她可是与她的外貌、也就是普通的十六岁女孩无异——爱玩、爱闹,偶尔还会有些恶作剧。只是族中之人怜她最小,只要所作不出格,便不会怎么责罚她。
只是渐渐的,五十年光阴过去,老祖宗也敏感的感觉到,是该为自己这最宝贝的孩子指一门亲事的时候了——要知道,虽然玉石置地温润,化为人形的时候可以任意挑选自己的性别,但是这一挑,往往就使玉石的精气失去了平衡,长久如此,便会使修炼走向邪道,唯有在走向邪道的期限到来之前,挑选一个同为玉石所化的异性。而这期限,最多不过五十年。
与老祖宗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后辈踏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是以,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了准备。
却说那老祖宗,其实也是贪爱红尘的性子,当初虽然隐遁是隐遁了,却在背后指导自己的后辈在擎苍山脚、靠近极北寒暮川的地方建了一座雪玉山庄,每每过个一两百年,估摸着人间的人早把自己忘的差不多了,就换个名字又到雪玉山庄做个几十年的庄主,顺带再游戏红尘一番。
玉老祖宗却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二十年前就挥挥手让自己的后辈、原本的“庄主”下了台回山上修炼去了,自己喜滋滋地接任了位置,又花了四年功夫让自己的名声在江湖上越涨越高,最后索性被人封了“石皇”这个名头,再然后,才掐着时间,传出了石皇生女的新闻。
这一下,江湖中人都兴奋了——想想,“石皇”代表什么?那就代表江湖上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的雪玉山庄啊!石皇之女又代表什么?那就是未来的雪玉山庄的继承人啊!而这雪玉山庄最后必然是不会落到一个女子手中的,那若是谁能做了雪玉山庄,谁就可能得到雪玉山庄了!
也有个别理智的,掐指算了算,那石皇的女儿少说还要十五年才能招亲,而以自己的年龄,十五年之后,人家也定然是看不上了,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老老实实努力去了。也有些不老实的,千方百计,想一窥石皇之女的玉容,可想而知,一个个皆是铩羽而归,久而久之,江湖上另一道传闻又起,说是石皇之女貌若无盐,身材矮胖,皮肤漆黑,秃头歪嘴,铜铃大眼……总而言之,是根本就不能见人,这样一说,又有不少既想得到雪玉山庄,又想得到美人的江湖客,打了退堂鼓。
只是这些事情,留在擎苍山中独自修炼的玉琉璃,是一个都不知道的。
直到,又是十六年后——
“老祖宗,你怎么说都不说就要我比武招亲?这万一我败给了一个人类呢?您还要不要我嫁他?!”
清亮的女声从雪玉山庄的琉璃阁传来,只见琉璃阁正厅的主座上,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正笑呵呵地扶着自己的胡子,相较之下,那刚刚出声说话的、现在绕着桌子来回疾走的红衣少女倒是气急败坏了许多。
“乖琉璃,不就是个比武招亲吗?你再走,老祖宗的眼睛都要被你身上的嫁衣给晃花咯。”不错,这个笑呵呵地中年人,正是那最初的玉石精,玉天啸。
“晃花了?!”玉琉璃显然已经火大得不行,索性三下五除二扯下身上的凤冠霞帔,揉作一团,狠狠摔在了前厅正中的八仙桌上,只穿着雪白中衣、赤着脚叉腰冲玉天啸道:“老祖宗,那劳烦你解释一下这件嫁衣的由来!”
“不就是一件嫁衣吗?”玉天啸小声道,在触到自己最疼爱的后辈闻声投射过来的凌厉的眼神的时候,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在心中哀嚎——果然,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这么宠这孩子啊——虽是心中懊恼,嘴上却依旧乖乖作答:“乖琉璃,你就放一百个心啦,大不了老祖宗我会让族里面一个你看得重的上来替你收拾残局好啦。”
没错,不与外族通婚这个是他定的——但是天知道他其实只是爱玩而已,当初一个不留神莫名其妙给自己选了个男人的身份,搞得后来在人间闯荡看人家女人抛绣球、比武招亲的时候,心里都羡慕得不得了,现在手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自己疼爱的女娃娃,不趁着这个时候一圆自己当初的梦想怎么行!再说他也有想过怎么收拾残局啦,怎么乖琉璃不听自己的呢?
玉琉璃哪里知道玉天啸心里想了什么,只是在听见他说的一番话后,又皱起了秀气的双眉:“老祖宗,您知道,我不喜欢作弊的!”
“可是可是……”玉天啸哼唧道:“再不这样,你会走入邪道的。”这在族中本是禁忌,只是玉琉璃本就聪明,早在擎苍山之时就已经约莫知道这件事,等到了雪玉山庄,更是三两下就从对自己这个后辈又爱又怕得不得了的老祖宗嘴里炸出了所有饿逝世,这下也好,玉天啸说起这个的时候,完全都不需要避讳。
“那大不了我就化为原形回那擎苍山里呆着去!”这倒也是办法之一……可是他受不了自己最喜欢的后辈成了一颗玉石最起码一百年都不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啊!
玉天啸哀怨地盯着玉琉璃,无奈地退了一步:“那那……你想怎样?”
“大不了就不选!”玉琉璃这句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丝毫不留余地。
“这……不行吧……”玉天啸话刚刚说了一半,忽然眼前一亮:“乖琉璃啊,我感觉到雪玉山庄来了一个客人哦~他的功夫好像在你之上,而且好像石块名贵得不得了的玉石啊……乖琉璃啊,如果你能让他上台打擂,那这个比武招亲,就没事啦~”
玉琉璃看着玉天啸——确实,玉石之间互相能感应是常有之事,甚至像眼前的老祖宗一样感应到对方的能力,而这么强烈的气息,甚至连自己,都可以清晰地察觉。
——只是,因为眼前的那个老顽童实在是骗过自己太多次了……这次,应该不是他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的气息附着到一个人类之上,只是为了骗自己上擂台吧?
在心中仔仔细细评价了一遍老祖宗现在的神态表情,又一再试探出那确实不是自己族人的气息之后,玉琉璃终于狠狠拍板:
“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