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屋内,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摘下了那支白玉双环点珠簪,小心地收好。我打开衣橱,挑了件旧衣裳换下我被雪水浸湿的小袄,便出了门。
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寒风瑟瑟地吹在我的脸上。夜已深了,挂在长廊两旁的灯笼发出幽幽的红光。我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面容隐匿于夜色之中,伴随着灯光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脸。
我顶住了脚步,他却出了声:“若红,几年未见,你越发美丽了。”
他一出声,我便清楚了来人,我向前走了几步:“箫岩哥哥,你回来了,我都不知晓。”
箫岩笑了笑:“梅大人此次去淮北,朝廷派我随他一同前去,今天也是一起回来的。”
箫岩是父亲年轻时同僚,礼部侍郎箫失初的儿子。箫失初因**而被闵帝华觉全家抄斩,箫家的家丁偷偷地抱着年纪尚小的他,从花园里的小水沟里游了出去。父亲得知,不忍箫家无后,便收做义子。
他的身世,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若是泄露了出去,我们全家,都要死。所以,箫岩的身世,除了父亲和我,他自己,再无一人知晓。这梅府的上上下下,皆认为他是父亲从外头带回的孤儿,连嫡母也被蒙在鼓里。
箫岩自幼在梅府长大,父亲待他视如己出,悉心教导,我与梅若青自幼也唤他做哥哥。
梅若青刁蛮任性,但却对箫岩格外热情,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多多少少也看出了些倪端。梅若青对箫岩有意,他自然也察觉的出,于是便渐渐地疏远了她。箫岩十八岁时,被父亲举荐到户部当侍卫,改名梅箫岩,离开了梅府,这一别,便是三年未见。
他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脸上,似乎是见到了熟悉的亲人般,良久,他说道:“我看出来了,若红,你这几年在梅府过的不好。”
我听得他的话,往前迈出了步子,从他的身边走过,“怎么说?你从哪儿看出我过的不好了?”我未停下脚步。
“别的地方,你虽和三年前没有变化,但眼神中,却多了悲伤与不甘。”他缓缓地跟在我的身后。
如被他说中心事一般,我的脸上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我们同在在梅府长大,境遇相同,彼此了解的太多。我心中所想的,能够瞒住所有的人,但唯独瞒不了他。
我加快了脚步,仿佛落荒而逃。
来到厅堂是,父亲已端坐于主位之上,嫡母与梅若青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边。桌上的菜已替换新的上来,腾腾地冒着热气。见我进来,父亲连忙招手让我坐下。我在梅若青下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看见她转过头对我冷笑了一下。
“淮北百姓南迁的事情进展很快,又有了箫岩这个臂膀。今儿个是除夕夜,我也忙里偷闲,回趟家与你们共享天伦。”父亲说道。
嫡母举起酒壶为父亲倒酒,说道:“老爷您总是不在家,若青若红可是整天都念叨着老爷您的身体呢。”
父亲拿起白瓷杯抿着酒,看着我和梅若青,眼神里充满着慈爱。
“青儿和红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他看了看梅若青,眼神却停留在我的身上。“红儿,今儿个是新年,你怎么还穿着旧衣裳?”
梅若青今天穿着新制的的川绸刺绣对襟小袄,袖口上绣着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青色的撒花长裙上点缀这一颗颗浑圆的珍珠,耀眼无比。而我所穿的,是前年的旧衣裳,经过反复的浆洗已经微微褪掉了颜色,与梅若青坐在一起,自然反差巨大。
父亲皱了皱眉,转过头对嫡母说道:“惠灵,红儿虽不是你亲生的,但与青儿一样,都是我的女儿,你可别厚此失彼啊。”
嫡母拿眼角斜瞟了我一下,眼神中带着不屑,但在父亲面前,也只能低低地回答道:“是,老爷,我会对红儿视如己出的”
我动了筷子,加了一块金乳酥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甜美的奶香顿时贯穿了我的舌头。我故意选了这件旧衣裳,就是要让父亲知晓我现在的境遇,明白我在梅府的生活并不好过。
“青儿有十九了吧。”父亲说“红儿也有十七了。青儿早到了出嫁的年龄了,我准备先为青儿张罗婚事。
嫡母抬起头来,急忙问道:“老爷看中了哪家的公子?”我知道,这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在北周朝,一般的女孩儿在十六七岁便都出嫁了,官家的女子还需进宫选秀,若是落选,再自行婚配人家。但因为梅若青脸上的伤疤,失去了选秀的机会不说,相了好几家公子,也都无回音。
大家的公子自然不会要一个脸上有伤的女子做正室,但梅若青再怎么说也是户部尚书嫡出的大小姐,若是嫁了一般的小户人家,又怕委屈了她。所以,梅若青愣是在家熬到了十九岁还待字闺中,嫡母自然着急。
“我自然有好的人选。”父亲笑道”你们觉得箫岩怎么样,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人品,外表你们都清楚。此番我带他回府,也是为了商量婚事的。虽然青儿把他当做哥哥,但是长大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嫡母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箫岩一表人才,配梅若青自然不会委屈了她。况且还可让箫岩入赘梅家,这样梅若青就可留在梅府生活了。“这自然是再好不过,老爷想得真是周到,箫岩他同意么?”
“我今天也带他回了府,我们叫他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林管家,你去把箫岩叫来。”父亲说道。
我在边上悄悄地观察着梅若青。她的眼角落出了不易察觉的欣喜,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红晕。她的心事我再明白不过,她自由便对箫岩许下芳心,只是箫岩一直不领她的情,如今心如所愿,怎能不高兴呢?
林管家领着箫岩进来,箫岩的目光一下子就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了别扭,想避开他的眼神。
“岩儿,你也是我们梅家的人,坐下来一起吃吧。”父亲朝他说。箫岩坐在的父亲的对面,与我隔着一人的距离。
“岩儿,义父想和你说个事儿。”
箫岩正了正神色,看着父亲说道:“义父请讲。”
“你自幼生活在梅家,梅家便如同你自己的家一样。青儿今年有十九了,义父想亲上加亲,将青儿许配与你,你可同意?”
听了父亲的话,箫岩的脸上并无波澜,他走到父亲跟前,朝父亲跪了下去,“你这是干什么?”父亲急忙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义父对箫岩的恩情,箫岩无以为报。但婚姻大事关系到大小姐一辈子的幸福,箫岩对大小姐无意,自然也无法许诺她的终身,望义父三思。”箫岩坚决地说。
父亲叹了口气,露出失望之色:“你不同意,我自然不会逼你,你已经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我在看梅若青的脸色,已由红转白,双手微微的发抖,显然,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一个女子被心上人当场拒绝,想必无论是面子,还是内心,都无法接受吧。她起身离开了座位,跑出了厅堂,而嫡母也跟着追出去安慰她。偌大的厅堂顿时只剩下了我,箫岩,与父亲三人。箫岩觉得气氛尴尬,便向父亲请辞,退了出去。
父亲拿起酒杯,对我说道:“若红,只剩下我们俩了,你陪我喝点酒吧。”我拿起酒壶为他倒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我老了,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了。”他看着我“若红,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对不起你。”父亲一口把酒喝尽,自己拿起酒壶为自己倒酒,“你长得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看着你,我仿佛就看见了她。”
一杯接一杯,父亲不停,我也不去阻止,渐渐地,醉意越浓“我对不起你母亲啊,我无法保护她,她就那样被沈惠灵害死了,我没用……”
被沈惠灵害死了!被沈惠灵害死了!这句话反复地萦绕在我的耳畔。
一直以来,父亲和嫡母,甚至是府中的下人,都对我的身世三缄其口,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父亲年轻是的小妾,名动京城的歌女。
母亲的死,真的是因为嫡母的迫害?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不断翻滚,难道,母亲的死,和嫡母雨夜发疯有关?难道,我的母亲就是嫡母口中的那个孙茵茵?
我不敢往下想,我起身走出了厅堂,父亲还在我的身后念叨着:“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我走在妹夫的长廊上,思绪混乱,嫡母雨夜发疯的景象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以至于没有注意梅若青已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
“别走,我有话跟你说。”她的面容在黑暗中扭曲,畸形。
“箫岩拒婚,都是因为你,梅若红,这几天,我总是在梦里梦见,你来抢我的东西,抢我的一切,今天,你果真把箫岩抢走了。”她走到我的面前。
我并不畏惧她“箫岩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姐姐还是回屋好好休息吧,今儿个天冷,别冻着姐姐。”
梅若青冷笑一声:“梅若红,你再装傻?你那么聪明,难道察觉不出箫岩对你的情意,别对我假惺惺,若是我没有了脸上的疤痕,箫岩会拒绝我吗?”我抬头看着她的脸,却发现她神色怪异,正想转身离去,却看见她一挥手,六个丫鬟从她的房间冲出,将我团团围住,我挣扎反抗,却无法抵抗住六个人的力量,她们抓住我的手,用绳子紧紧捆绑起来,推进了梅若青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不知道梅若青将会对我做什么,任凭我再冷静,此时的内心却也充满这对未知的恐惧。与丫鬟撕扯的时候,我看见了林管家从长廊的小门前经过,他显然看见了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定下脚步看着我,我当然不指望他能够阻止梅若青疯狂的举动。我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并大声高呼父亲救我,林管家会意,急忙消失在夜色之中。
丫鬟们把我扔在了房间的地板上,梅若青上前,抓住我的头发,狠狠的扇了我几个巴掌,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她却大笑:“呵呵,这个梅府,始终是我说了算,梅若红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和我争,我让你和我争!!哈哈哈!!”
我忍受着她的打骂,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等着我,我心中期盼着林管家能够快点找来父亲,其实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我对林管家的威胁虽能使他畏惧,但在关键时刻,他是否会为了帮助我而得罪梅若青,还是个未知数。
又一个巴掌扇来,我的头撞上了床脚,感到一阵眩晕。我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定有一天,我会将我所受的一切向你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