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吒是一个杀马特。
他觉得他出生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杀马特而活的。他有着修长的身躯,白皙的皮肤,和一双灵活的双手。所以当他配上一头紫色的“刺猬”头发,双眼涂上浓重的烟熏妆,在左耳打了三个耳洞配上三枚学校旁边饰品店里的廉价耳钉,再配搭上一身黑背心和黑色镂空长衫,留着长指甲,脖子和手上挂着劣质的银链子,链子上还有一块银牌,上面刻着“葬爱家族司马公爵”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帅呆了。
那块银牌太小,容不下这么多字,所以老板在刻的时候把最后一个“爵”字省略掉了,只剩下“葬爱家族司马公”这七个字。但司马吒已经很满意了,他觉得他能在有生之年加入“葬爱家族”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他现在还是家族里的公爵!这可是他开通了QQ黄钻、蓝钻、紫钻、绿钻、粉钻、红钻、星钻和超级会员得来的荣誉!
他现在和他的一班杀马特兄弟正窝在一个黑网吧里撸QQ炫舞,嘴里叼着根不知道轮过几手的烟屁股,电脑键盘边还开着一碗碗装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里头还有半截火腿肠。用司马吒的话讲,这叫“司马公爵御赐泡面搭档”。
黑网吧里头烟雾弥漫,这里头大多是在校学生,还有部分是不在校的青年社会人。能来这黑吧的不是未成年就是贪图便宜俩钱。震旦市近两年来对“打击黄赌毒”行动抓得十分紧,所以带了个“黑”字的黑网吧也时不时跟着殃及池鱼。
一个穿着洁白干净连衣裙挎着一个单肩包的姑娘忽然闯入这个异世界。她小脸上的迷茫和羞涩跟这个黑吧的逼格简直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只洁白洁白又洁白的小绵羊闯入一群年幼却内心欲望十足的野狼堆里,霎那间就吸引了黑吧里十多个人的目光。有些目光还好,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一下,然后埋头继续干自己的“大事”;有些目光充满绮丽的幻想,好像在召唤这个小姑娘,跟她说“你是来找我的吧,我就在这儿呢”;还有些目光,直接就充斥着赤裸裸。
司马茶有点害怕,这还是她第一次跑来黑网吧找哥哥。但家里妈妈发烧生病了,虽然已经去了医院打过吊瓶吃过退烧药了,可司马茶还是想把哥哥叫回来——因为她知道,妈妈这时候想看到哥哥。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抬脚踏入这个对于她来说是有着地狱窒息般感受的黑吧。
黑网吧老板是个中年胖子,从司马茶出现在门口他就注意到她了。但就这么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且一身白莲花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八九十年代特有的清纯青涩,老板马上把她从“警*察严打”的嫌疑里去掉了,然后挤出一丝和颜悦色的微笑道:“小姑娘,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么?”
果然胖子看着不是特猥琐就是特敦厚,司马茶直接把黑吧老板划到后者的阵营里,浮现一个淡淡地微笑道:“没事,我……找人。”然后抬头眼光穿过一团又一团的烟雾扫描着黑吧里二十多个座位上的人。打量了一阵她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上看到司马吒的身影,脸上顿时跳出一丝喜悦的神色。
可她这一定眼一高兴,不知道黯淡了黑吧里多少宅男屌丝的玻璃心,有些还偏头去看是哪个家伙那么幸运,得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的青睐,还跑到黑吧里来找人。然后就瞧见角落那一排一连串五个刺猬头,在扎堆按“上下左右”键呢。
司马茶捂住嘴巴和鼻子小跑到最角落的位置,可司马吒坐在最里头,外面还有“红橙黄绿”四大护法呢。她小心的伸出手在最外层的绿刺猬头护法边上晃了晃,轻声道:“能帮我叫下司马吒么?”
“你谁啊!”
那绿刺猬游戏被打扰正十分不爽,一抬头却见一仙女般的姑娘在跟自己打招呼,立即失声大喊:“你是——葬爱家族驻震旦市司马公爵的妹妹司马茶伯爵殿下!”
司马茶登时傻眼了:“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绿刺猬这一声吆喝,其他仨刺猬和司马吒都转过头来看。司马吒一见是自家妹妹司马茶,脸上露出一丝错愕,然后又冷笑一声转回去继续打自己的“上下左右”去了,根本就把她视若无物。可他是见惯了自家妹子,别人可没机会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比如那绿刺猬早就把电脑屏幕里那闪动跳跃的虚拟妹子给无视了,专心致志给司马茶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老大也就是你哥哥是我们葬爱家族驻震旦市的司马公爵,十人之上,无数人之下。而你身为老大的亲妹妹,老大给我们看过你的照片,按葬爱家族首创的‘公侯伯子男’排名,你自然就得到了一个伯爵的身份!怎么样,厉害吧。哦,对了,我是侯爵,比你高一级,以后见到我请叫我侯爵殿下!”
司马茶:“……”我哥这是什么朋友。
她见司马吒已经注意到自己了,也不打算再让眼前这四位刺猬头哥哥代为转述,直接对里头的司马吒说道:“哥,妈病了,让你回去。”
司马吒手指一顿,片刻后又继续打他的键盘。
司马茶又重复了一句:“哥,妈妈生病了,现在在家里躺着,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司马吒这回连手指都没停顿,继续管自己玩游戏。
那中间被无视的四个“红橙黄绿”刺猬头面面相觑,还是那绿刺猬心软,看不得司马茶伤心的样子,小声的提议道:“渣哥,今儿个我们也玩的差不多了,要不你先回去……”
绿刺猬这一开腔,其他三位刺猬也不甘示弱,纷纷开口说“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来日再战”、“渣哥,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不如我们明天再续”、“渣哥,你妹妹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拒绝她”等等。
司马吒知道今天是玩不下去了,眉头动了动,中气十足的喊道:“都闭嘴!”然后关闭了游戏屏幕,下了QQ,给电脑关了机,大口的再吃几口那快凉掉的泡面顺便吃完了那半截火腿肠,收拾好了自己的单肩包,站起了身子。
“红橙黄绿”四刺猬纷纷起身给他让道。司马吒就这么吊儿郎当的甩着包就出来了,路过司马茶身边的时候也没有多看一眼,就当她是不存在的。司马茶立即化悲为喜,对四刺猬哥哥小声说了声谢谢,便追着司马吒的身影出去了。那一缕仙踪就这样飘走了,不但勾走了四只刺猬的魂儿,也勾走了黑吧里十多个人的目光。
那绿刺猬感慨道:“没想到渣哥真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那时候我看到他钱包里的照片还不相信呢。”
“切。”黄刺猬得瑟上了:“你们这是少见多怪,像我这种穿越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见到这种漂亮妹子,那当然是……”
红刺猬白了他一眼:“当然是什么?”
黄刺猬脸上马上露出猥琐的神情:“当然是死缠烂打必须追到她了。”
仨刺猬:“……”
半响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橙刺猬忽然开口道:“其实渣哥有这样一个妹妹并不稀奇,他长得是很帅啊,只是我们葬爱家族的人一向颜值都太高了,所以没有觉得特别。”
绿刺猬顿时马屁送给那已经走远的司马吒:“对啊,照渣哥这个模样,如果头发剪短换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的话,肯定是校草级别没说了。”
其他三只刺猬不知道该这么接了,因为他们肯定先认为自己这种杀马特风格是世界上最帅最美的,可刚才绿刺猬的话,好像也没有错——
……
“哥,你别走那么快!”
司马茶追在司马吒的身后,又要抓着身上的单肩包不让它在自己跑的过程中一直捶打自己,又是顾着自己的下一步是不是水坑,会不会溅起太大的泥水弄脏自己的连衣裙。而且因为刚刚下过雨,小巷子里本就坑坑洼洼的破路满满地都是这种水坑。
司马吒可能也想到这一方面,所以他的脚步也放慢了。不一会儿司马茶便追上他,正在发育的小胸脯一阵起伏,嘴里喘着气道:“哥,你走那么快干嘛,我都快跟不上了。”
司马吒忽然脚下一顿,停下了脚步,冷声道:“你来找我干嘛。”
司马茶被司马吒的语气吓住,又变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妈妈生病了……”
司马吒抢白道:“她生病不会去医院打针啊,不会吃药啊,她几岁了,这些需要我去帮她吗?”
“可是妈妈……”司马茶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妈妈!可是妈妈!可是妈妈!”司马吒烦躁起来:“你就知道活在她的阴影下,你就知道小心翼翼的去保护那个所谓的‘家’。可是你得到了什么?这些是你这个年纪该去考虑的么!应该是那个男人,那个丢下我们的男人出来做的!他都跑了,你大包大揽过来干嘛!你傻啊!”
司马吒嘴里的那个男人,是他和司马茶的父亲。
“可是……可是……”司马茶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可是妈妈她哭了啊,你不在的时候,她每晚每晚都在哭,我真的真的不像看到她哭了。”
司马吒抬起的手臂顿时凝固住了,眼神复杂,嘴唇微动,久久之后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和银链子一起挂着的一串檀木佛珠,那是几年前母亲因为自己生病发烧不退而凌晨动身上了市区一座高山上的佛寺为他求来的。据说是主持大师开过光的,十块钱两串,他手里一串,妹妹司马茶手里一串。他缓慢的开口道:“我们……回家吧。”
司马茶正低头哭着呢,突然听见哥哥说要回家,登时所有哭声都停止了,抬着哭成小花脸的脑袋看着司马吒,迟疑道:“你说真的?”
司马吒伸手摸摸妹妹的脑袋:“骗你我就不姓司马……”他顿了顿,抬头看到了一家“林氏咖啡屋”的招牌,然后继续道:“……我改姓林!”
司马茶又马上“梨花雨转牡丹晴”了,鼓起脸蛋道:“别乱说!哥哥……我们回家。”然后她看司马吒现在心情转暖,忽然提议道:“哥哥,你能不能以后换个造型?”
司马吒眼光一冷:“怎么,我这样的造型让你丢脸了?”
“不不不,不是。”司马茶吓得连忙挥手:“我只是看到最近很多新闻说杀马特是……神经病,所以我怕哥哥你会被人骂……”
“他们懂个屁!”司马吒火急火燎道:“这是全世界最帅的造型了!”
司马吒和司马茶正说着,忽然巷子里传来几声讥笑声,他们闻声扭头去看——只见五六个跟司马吒一样打扮的杀马特混子围住一个瘦高的青年,放肆的大笑道:“就你这**土到渣的造型装扮还敢说我们杀马特贵族的样子丑?你TM给劳资再说一遍。”
那青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丑。”
“你TM还真敢再说啊!”另一个红发的贵族火了,戴满银戒指的手指指着那青年的鼻子:“你TM再说两遍试试!”
“丑。丑。”那青年还真说了两遍。
“再说三遍试试!”
“丑。丑。丑。”
“再说……哎呦!”
红发贵族被身边一个蓝发贵族踹了一脚,扑倒在地。那蓝发贵族骂道:“你TM的是不是也有病,让他一直说干嘛,直接削死他不就完了么。”
说完那蓝发贵族抬脚就要去踹那瘦高青年。
瘦高青年眼神一动,身体往边上一闪,一下躲开了蓝发贵族的袭击,还让蓝发贵族摔了一跤。这时其他四位五彩缤纷发色的贵族们也反应过来了,一齐比划着拳脚就上来了,根本没有人多不能欺负人少这一说。街头的混子不管是杀马特还是马杀鸡都信奉一种口号——群殴就是我们一帮人打你一个,单挑就是你一个人打我们一帮人。司马吒一度认为这句话是从阿桑那首《叶子》里的一句歌词改来的——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而眼前这群杀马特怎么看怎么像前者那种粗鲁直白,而那位瘦高青年出拳扫腿怎么看怎么像后者歌词那样写意伤感。一下子,司马吒竟然看呆了。
避开一个拳头之后瘦高青年伸手掐住眼前紫发杀马特的脖子,肩膀一个推力就把他送飞出去老远,撞倒了好几个垃圾桶。再一个下蹲闪过一个黄发贵族的扫拳,瘦高青年狠狠地对着那黄发贵族的肚子快速连打了好几下寸拳,竟把对方打得瘫倒在地,抱着肚子抽搐不已。最后一个高跳,跃过了两个夹击他的杀马特贵族,双腿一踹,竟像装了弹簧一样击中那两人的面部,把他们击飞倒地。然后轻盈落地一个旋风后堂腿,踢断了一开始摔倒那位蓝发贵族手里拿着的一根粗木棒,在他目瞪口呆之下甩了他一个勾拳,将他打翻在地!
“哇!真酷!”司马吒不由惊叹出声。
那青年像听到了,抬头朝司马吒和司马茶这头看了一眼。司马吒被他那种像看死人般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的把妹妹司马茶拉到自己身后。
瘦高青年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司马吒之后转身蹲在那个被蓝发贵族踹到在地的红发杀马特身边,淡淡道:“还觉得杀马特是世界上最帅的造型么?”
那红发杀马特小脸苍白,嘴巴哆哆嗦嗦道:“别……别打我。”
“啪!”
瘦高青年给了他一巴掌,继续问道:“还觉得杀马特是世界上最帅的造型么?”
红发杀马特被打蒙圈了,下意识道:“是,是,是……”
“啪!”
瘦高青年又给了他第二个巴掌。这回他还没问那红发杀马特就先前回答了:“不是不是不是,你……您的造型最帅了,我们都是渣,我们才土的掉渣!”
瘦高青年第三次举起了手,在红发杀马特以为又要挨巴掌的时候他却只是轻轻地弹了一下红发的脸颊,淡淡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司马吒司马茶:“……”
红发杀马特简直要奔溃,这特么是什么人啊,被十万只***蹂躏也没你玩得这么酸爽啊!
瘦高青年没有再问什么,径自站起身子,拍了拍肩膀上和衣服的泥水,朝司马吒司马茶的方向走了过来。司马吒就这么看着他走来,那个瘦高青年的眼神里仿佛没有司马兄妹的存在,有的只是淡之又淡的感觉。司马吒脑海中猛然想起了戴望舒那首《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
“……”
司马吒不由猛得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这TM怎么想到诗上面去了,他伸手拦住那个瘦高青年。那青年的目光偏过来看着他,瞳孔里空洞又深邃。司马吒心头一紧,但还是忍着全身的寒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也想找我打架?”
“不是。”司马吒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数?”
司马茶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角小声提醒道:“哥哥,那是咏春拳,电影里有演过的。”
青年的目光有了一丝神彩,看了一眼司马吒身后的司马茶,吓得司马茶赶紧把脑袋缩在司马吒的背后。司马吒反倒伸直了脖子:“你可以教我武功么?”
“你……”瘦高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眼司马吒,冷叱道:“你打底子的年纪过了,学不好什么功夫。”说完也不等司马吒再提问,挥开他的手就自顾自继续走。
司马吒对着那青年的背影大喊:“你到底是谁!我以后还能找你么!”
空气中飘来淡淡地一句话——
“叶子门,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