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常佑惨然一笑,心中失落难言。他忍不住心想,凡是被自己所救之人,都反要来害自己?!张峰如此,乔近益如此,连她也如此。
想到这里,他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你走吧,等你伤好了再来找我。你现在身受重伤,打不过我”。
“你……”韩小婷奇道,“……肯放我走”?
燕常佑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苦笑,继而回道:“我为朝廷卖命几年,却和你一样成了朝廷钦犯。后来我救你出来,你又忘恩负义反要杀我。你说我留着你有什么用?”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一摇头,又道,“可笑”!
“我……之所以受伤被擒,本来……就是被你所害,何来忘恩负义!”韩小婷气息虚弱,说话显然有些费力。但是,她口中虽然这样说,手上却已将刀缓缓放下。接着,她一手撑刀在地,摇摇晃晃向破庙外走去。
“等一下。”燕常佑却又将她叫住。
韩小婷似乎早已料到,微微侧脸:“早就知道,你怎么肯轻易放我走”。
燕常右摇一摇头,却指着韩小婷的手说:“我的刀”。
韩小婷回看一眼,面容憔悴。接着,她也只将刀扔在地上,颤颤巍巍又往外走。可想不到这一次燕常右却不拦着,只任由她走。
她走了几步却又站住,微微侧头说道:“江湖儿女,有恩必报。你现在放我走,我必有回报。”韩小婷说罢,便又踉跄而行,这一次她头也不回,许久才消失在晨曦之中。
燕常右看着韩小婷走远,心中莫名感觉怅然若失。他走出破庙,抬头看看天空,天无边、云舒卷。接着又看大地苍茫、红日东升。
自己现在已经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过去的亲人朋友,此时只能成为不可提及过往。否则既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他们。也许多年以后,他会有机会再回京都城。可如今,他茫然无措,孑然一身,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
永昌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在这边陲之地算是最大的城镇。算上周边的村落,人口也有六七万之多。
永昌城虽然不比名府胜地,却也自有三处好地方。用当地流传的三句话来说,便是:一是飘香园的姑娘美如画;二是同福客栈的美酒醉天涯;三是陈员外的粥厂没有粥。
“没有粥叫什么粥厂”?
近几日间,同福客栈里来了一个怪人。他每天一睡醒便下楼喝酒,一口气能喝干一坛酒,喝到天黑就回房睡觉。至今他一连住了十七天,便如此往复十七天。这时问话的也正是此人。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我家小姐办的粥厂,每月逢十日整,一顿有肉。其余时候都是菜包子。我家小姐才不会拿白粥糊弄人!”说这话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穿着一身丫鬟衣服的小丫头。
怪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嘲笑之意。
小丫鬟气不过,跳起来指着他骂道:“你个烂酒鬼,笑什么”?!
怪人从桌子上爬起来,却不去理睬那小丫鬟。他缓缓伸一个懒腰,又看看窗外日已西沉。接着,他将剩下的半坛酒一口喝干,便自冲小二喊道:“小二,再拿一坛酒来”。
小二面露难色,甩着两只空手迎上来,为难道:“客官,你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你这样光喝酒怎么行,万一出点事,我可担待不起。不如我先让厨房给您熬一碗粥吧”?
“人粥厂都不拿白粥糊弄人,你却想拿白粥来糊弄我?我又不赖你酒钱,快上酒来!”怪人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也不管多少,尽其拍在桌上。
他十岁时弃文学武,十六岁入锦衣卫,至今五六年间为了朝廷出生入死。他本一心想着男子汉自当一往无前,创一番事业。谁知如今莫名其妙成了钦犯,不单前途尽毁,连亲友也不能相认。是以他只好日日戒酒浇愁,浑浑噩噩度日。
可即便他愿意这样沉沦一生,永远浑浑噩噩度日,却也不可能。因为他只是一个七品总旗,年俸不过九十石。这九十石折成银两才四十五两,每月还不足四两,如此他哪有积蓄?如今浑身也只剩下这几个铜板,眼看着过了今日,只怕明日便要连酒也喝不上,不由得心中觉得可笑。
古人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露宿街头和孤独都无所谓,只有清醒,才让他难受。
“你这个烂酒鬼,喝死了活该!”小丫鬟显然怒气未消,骂完这一句,才回身坐下。
“绿竹!不要放肆!”与小丫鬟同桌的小姐皱眉训斥,可惜这位小姐天生在骨子里的温婉,连训斥听上去也是毫无力道。
怪人将那小姐瞥了一眼,看她柳眉善眼,长发直垂,削肩细腰,虽然穿着上好的绸缎,可颜色素雅。怪人不由心想,如果有人把“温良”两个字写在脸上,怕也就是这位小姐的样子了。
这时,小二一手提着一坛子酒,一手托着一个方盘送到怪人桌上。小二先将酒放下,又把方盘里的几个小菜一一摆在桌上。怪人看了,忍不住笑道:“我只要了酒,这肘子烧鱼是白送吗”?
小二笑吟吟回道:“客官玩笑了,这菜是陈小姐请您的,说是为了她家丫鬟道歉。您慢用,不算您的钱”。
怪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看那位小姐,却见她也正在瞧着自己。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小姐冲他微微点头一笑,而后才将视线移开。怪人自也收回视线,不去管她。
夕阳日落,夜幕已升,客栈里的客人已经渐渐走完,只剩下了怪人和那位小姐,还有小姐的丫鬟。
“公子,客栈是我家开的,我查了十七日的账,你便喝了十七日的酒。日日十多斤酒下肚,还不沾五谷,如此即便是好酒,身子也要吃不消。不知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悲苦之事”?
怪人此时已经喝得欲醉,这时闻声抬头看去,却是那位小姐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桌前。她正看着自己,眉目神情和蔼关切,显然刚刚的话正是她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