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拾儿均是一愣,我思量了片刻,想要对周处和盘托出,又怕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发起脾气来,反而弄巧成拙。想来想去,终是笑笑对他道:“既然大哥说了,我们当然愿意追随!只是如今,我们还是先回去的好。大哥你上山许久未归,家里也该担心了。”
“那倒没事,”周处听我说愿意追随,大喜,脸上舒展开来,道,“我临行前已交代过刘闲,若是我此去回不来,家里一切事物由他做主,他向来做事稳当,一定能处理好。”
我脸色微变,声音严肃起来,“什么?你将家里一切都交给刘闲?连保管财物的钥匙也交给他了?”
“当然,不然,他怎么帮我照看老娘?”周处答的理所当然。
我心里一沉,当下拉过拾儿和周处,“咱们快回去,希望还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周处有些糊涂。
“大哥,有些事情……我们路上会向你说明……”拾儿在周处身边低声道。
当我们走到周处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灰色的高墙大院遥遥在望,在夜幕掩映下影影重重,隐约有些灯光和人声。
周处脸上阴晴不定,胸口微微急促地起伏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我和拾儿担心地看着他,我淡淡道:“大哥,你可想好了?待会儿进去了,你要怎么办?”
“不是为兄不相信你们……只是……”周处默了会儿,“刘闲与我称兄道弟,我也一直待他如自家兄弟,他怎么会……我还是不信。”他声音闷闷的,似是在和自己赌气。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要又如何?和你一起上山的不也是兄弟?大难临头,可有人留下助你?”
周处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愈发闷声不响,只皱着眉和自己较劲儿。拾儿戳戳我,示意我不要再说,我没理他。现在的一千句言语又何能抵得过待会儿他亲眼所见?做好充分心理准备总好过空洞的希望。
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是无声从高墙上翻了进去。一路寂静无声,往常府里的家丁仆人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屋里乌漆漆的,显得冷清。我冷笑着睨着周处,意思是你看,我可有说错?周处脸色铁青,嘴唇紧抿,大步流星,直向着回廊拐去。我和拾儿紧跟其后。
前面渐渐亮起来,灯火摇曳,人声喧哗,竟是十分热闹。我们来到近前,周处正要进去,被我一把拽住。
“干什么?”周处口气极为不善。
“嘘——”我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指耳朵,示意他往里面听。
周处顿了顿,终是将耳朵凑过来。
“刘老弟好计策!周处这回真是必死无疑!”一个声音醉醺醺传来,竟是丐帮二当家郭寿。我看了拾儿一眼,拾儿皱了皱眉。
“郭兄过奖了……只是,我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咱们逃下山的人只说射伤了他,没说射死了他,万一他竟然命大,虎口脱险,那……”刘闲先是笑笑,又满腹心事地道。
“哎——刘兄弟未免太过小心!就算咱们的人没射死他,那猛虎也会替咱们除了这个祸害!那孟拾儿也逃不了!你说这不是天意么?本来什么南山虎,长桥蛟的三害只不过是编出来引他们上钩的,谁知道关键时刻竟真跑出来一只老虎!哈哈哈……”郭寿十分得意。
“哼,可见自作孽真是不可活,他平日嚣张惯了,连老天也不放过他!”刘闲阴狠地道,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恨意。“也对,即使他再勇猛,受了伤也难敌猛虎……倒是那孟拾儿,你就这样放心?若是他没被猛虎所嗜,那你……”
“哈哈,这老弟不用担心,我虽看不惯那小子,那却了解他。他看了陈大娘的荷包,心里已是信以为真,着急的不得了,上了南山不找到人是不会轻易下山的。我本来已快将他引到埋伏地,谁知那小子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突然不见了……不过也亏得他不见了,若是我领他进了埋伏地,遇到猛虎,我这把年纪,这个腿脚,还不一定能不能跑得动呢……”郭寿似乎有点心有余悸,很是庆幸地道,“就算那小子侥幸逃脱也没事,如今老弟掌握着周处的家产、人力,孟拾儿活着回来,也没命再当大当家!”
刘闲没说话,但似乎是点点头表示了赞同。屋里一片吆五喝六的声音,有醉汉的吵闹传来,不时还有个别杯碟碎裂的声音。我一低头,见周处手上的青筋都捏得快要爆开。
刘闲突然问:“逃下山来的人可曾说有看见过那个丫头?”
“没有……当时兄弟们只顾着逃命,谁能注意到那个小丫头?哼,她想去救孟拾儿,她自己要去找死,怪得了谁?再说,就算她没上山,以老弟的远见卓识,应该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么多东西活在世上吧……”郭寿似是极了解刘闲一般替他揣度,显得二人当真是知己了。
“哼哼……”刘闲只是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两下,又陷入沉默。
“刘老弟,咱兄弟这次共同完成了这件大事,可真称得上是功德一件呀……你跟哥哥透句实话,那周霸王的家产到底有多少?”郭寿似是喝醉了,涎的脸问。
“哈哈,虽然不多,但也够屋里这班兄弟吃喝一阵子了……”刘闲笑道。
“真的?”郭寿甚是惊喜,“哈哈,那我可要代兄弟们谢谢老弟……只是,为兄有一事不明……老弟既然得到周霸王的家产,何不自己留着享用,为何肯拿出来跟我们这帮穷乞丐一起挥霍?”
“我留着这些财物又有何用?我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败光周处所有的财物,让他的家人挨饿受穷,尝尽冷眼嘲笑。我还要败光周家名声,让他永远担着为祸百姓的恶名!”刘闲话虽说得轻巧,语气中的怨毒却让人惊心。郭寿一时都默默无声,不知该接什么好。
“砰”,门突然被人狠狠撞开,我一惊,急忙回头看,周处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屋里顿时一片安静。我听见周处压着怒气的声音,“为什么,刘闲?我如此信任你,你可对得起我?”
“你没死?”刘闲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带着三分惋惜淡淡道。
“你没死?!”同时响起的还有郭寿见鬼一般的声音。他见到活着的周处出现后,惊得酒杯都掉落在地,便想随着屋中纷纷偷溜的乞丐们一起溜走,谁知却在屋外暗影处正碰上拾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拾儿慢慢抬脚向屋里走去,郭寿和乞丐们也被他无声的威势一点点逼退回屋内。刘闲看了拾儿和我一眼,闲闲地对我一笑,“是你救了他们?”
我不置可否。我能说什么呢?此时此刻,无关人等最好退避三舍。“说话!”周处大喝一声,眼睛都开始泛红,此时的静默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差一步,他就该提起拳头冲上去将刘闲那张脸打烂。
“为什么?对得起你?”刘闲终于正视着周处,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眼神闪着仇恨的光,“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义兴的刘师爷?!”
“刘师爷?”周处一愣,眼神一飘,似在回想,“哦,是那个受人贿赂替人作假的……”
“你住嘴!”刘闲“啪”一声拍案而起,瞪着周处道,“他为人一向最讲究文人气节,做人周正呆板,怎么会收人贿赂?不准你侮辱我爹!”
“他是……你爹?”周处大惊。
“不错,他是我爹……你现在可明白我为什么如此恨你了?”刘闲笑,笑得人毛骨悚然,“因为就是你,自以为是逞英雄,逼死了他!”
“他死了?”周处更是震动,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他死了,早死了……”刘闲的声音有些涩,可还是残忍地响起,“当年你受人挑唆,听风是雨,别人捧你两句英雄,求你主持公道,你就听信他的话,一心认定我爹收受贿赂,替人作假。你颠倒是非,还当众羞辱他,他性情刚直,受不了别人一直指指点点,总觉得清誉受损,郁郁寡欢,以致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他、他……”周处只能喃喃。
“我当时还在他乡求学,听到消息赶回来已经太晚……我当然恨你入骨!我发誓一定要让你偿还这血债!我要让你声败名裂,让你众叛亲离,让你家财尽散再也无法逞英雄!哼哼,这些年我接近你身边,和你称兄道弟,为你出的那些主意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你以为义兴百姓真把你当英雄?你去打听打听,这两天听说你上山除害至今未归,有多少百姓拍手称快!对了,你还不知道第三害是什么吧?我告诉你,第三害就是你!周处!你就是义兴百姓心中和猛虎、蛟龙一样仇恨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