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空洞地张着眼睛,徒劳用手护着拾儿胸前,麻木地任血漫过指缝。
“你再这样使劲儿按,他可真马上就要死了!”一个声音清清爽爽地传来。
我茫然转过眼睛,树影斑驳处浅浅淡淡地勾勒出一个轮廓优美的剪影,周身洒满点点碎银,脉脉清辉。我恍然若梦地望着他。听说人快死时阎王会派人来接引,就是他吗?我抱紧拾儿。
“看你这样伤心,我还以为你不想他死呢!现在见你这样用力,倒像是恨不得他早点上西天一样。那我出现岂不是有些多余了?还是不救了吧……”剪影摇晃了下脑袋,似笑似叹。
救?救!
我如溺水之人一下抓住了救命稻草,神思刹那间清明。我一边放松了抱着拾儿的力道,一边盯着那影子问:“你是谁?你能救他?”
“唔,我乃江东吴县人,家门曾有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前大将军之孙,大司马……”
“闭嘴!”我喝断他,“你到底能否救他?”
“唔,我只是按你问问题的顺序一一作答嘛……救自然是能救的,关键是看你想不想救……”他嘟囔着。
我盯着他。眼前这人来历不明,且突然现身,不知是人是鬼,是敌是友。可是……我别无选择,我犹豫不得。“救他……”我道,“求你……”
剪影从暗处走出来,渐渐融在月光下。粗麻衫、草鞋、背后背着一个竹筐,不知名的植物从筐口冒出来,竖在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上,显得有些可笑。可他的脸庞,清秀明朗,眼神盈满笑意,令人见之可亲。月光在他周身罩上一层蒙蒙光圈,有惊起的飞鸟在他身后一飞冲天。
我张着嘴巴。这副画面在这暗夜里显得有些诡谲,可这少年却有令人心安的力量。他走近我们,将手搭在拾儿的脉上,思量了一会儿,忽然冲我噗嗤一笑,一对儿笑涡乍然绽放在他的面颊上。
“怎么样?可以救?”我忙问,希冀又担心。
“他本来伤口就深,还非要拼着力气说这么多话,流了这么多血,啧啧……”少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那你笑个屁!”我怒道,一伸手,就要冲动地伸手去抓他。谁知少年虽看着没动,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我的袭击。他皱着眉头,指着我道:“啧啧,好好的小姑娘家,脾气怎么这么暴?我又没说我不能救!”
“能救?真的?真的能救?”我怀疑地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害怕可能会有的失望。
“当然,不过,需要有人度些血给他……”少年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起来,拔下猛虎额头上的匕首向着自己手腕一划。鲜红的血画出一道弧线,溅落到地上。少年看着我,笑容浅淡了些。他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听话地走过去,任少年将我的手放到拾儿唇边。
“等他开始用力吸你的血,你就抽出手即可。”少年吩咐着,然后,他开始从自己的竹筐里翻腾出某种草药,将其捣碎,涂在拾儿伤口处。拾儿的唇渐渐有了温热,开始本能地吸食我的血,我甚至能感到身体血液通过手腕经脉汩汩留到他体内。
“好了!”忙碌了一阵子的少年终于擦擦额头上的汗,满意地道。
“好了?”我唇色苍白,头晕眼花地重复。
“是啊,哎呀,你怎么还让他吸?你不要命了!”少年再次注意到我的手还放在拾儿唇边给他喂血,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将我拽过来。
“他……他可是好了,没事了?”我头晕眼花地问。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你呢?你有没有事?”少年叹着气问。
“那就好,那就好了……”我喃喃道,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眼前光影闪动,有些刺痛。半睁开眼睛,想看看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却发现天空在上,正一点一点移动着。身上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气,我忍不住动了动脑袋,哼了一声。
“醒了?”有人惊喜地问,然后头顶的天空蓦然顿住。一双大手粗手粗脚地将我扶坐起来,力气之大仿佛我轻的如同一片无重量的纸。
我抬头望去,很是吃惊,“周处?”
“兔儿……”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个虚弱的声音焦急地唤我。
“拾儿?”我扭过头去,惊喜地看到了拾儿那双黑亮的眼睛。
他脸色惨白的无一丝血色,虚弱地靠坐在我身边,眼中却闪着由衷的喜悦。我看看他,又看看周处,“怎么回事?我们在哪儿?”
“我们还在南山,不过已经快到山脚下了。”周处道,“我醒来时你和拾儿就都晕倒在地上,是我用树枝简单做了两块儿木筏子,打算将你们运下山去。”
“只有我们,没有别人了?”我问。
“没有啊,有什么别人?别说我身边跟着的几个人,连那些袭击我的人也跑得一个不剩,比兔子都快!”周处愤愤道。
“还有别人?”拾儿也是疑惑地看着我。
想想昨夜,我忽然觉得恍惚得很,一切都不确定起来。看看拾儿胸前,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草药虽然不见,可是衣襟上那隐约的墨绿色还有痕迹。“没……没什么……”我犹豫了下,终是这样说。
“哈哈,想是这丫头失血过多,晕迷糊了吧!”周处绕到我们前面,将两根藤条搭在肩上,一用力,天空立刻又移动起来。
“不过,你这丫头也真不简单,不但有勇气,敢和猛虎一斗,还难得的有义气,居然喂血给孟拾儿来救命。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市井乞丐,无知丫头,如今看来,你在我生平所见的女子中,也真算得上是个豪杰!好!哈哈……”周处爽朗地笑着赞叹。
拾儿怜惜又内疚地看着我的手腕,我这才发现手上的伤口被人用布紧紧匝裹起来。我笑笑,“所以,你就决定救我们?”
“我周处虽有时处事鲁莽率直些,但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们既然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救了我,我岂能对你们袖手旁观?”周处认真道。
我和拾儿互望了一眼。看来他一直以为当时我拿着匕首走近他是为了助他除去猛虎,而拾儿与他的合力也是出于侠肝义胆。不过现在绝不是解释清楚的时候,而且经过这么多事情,我忽然觉得这样来回猜度有些累,眼下,我只想舒舒服服睡一觉。然后,离开这些是非人,离开这个是非地。
我躺回身后的木筏子上,任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我脸上身上。听着周处朗朗道,“孟兄弟,以前是我小气了,只觉得你小小年纪,就掌管一帮,名气与我相若,很不服气。这次你我共同除去猛虎,身手勇气果然了得,是条汉子!我周处服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哥哥决不再为难你!”
我听着笑了出来,看看拾儿,他也是一脸无奈笑意。我看着周处肌肉紧绷的背脊,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的煞是可爱。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敢爱敢恨的脾性,不正是我自来欣赏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了算计、猜疑呢?有些东西在心头绕了一圈,渐渐散了,淡了。
这样艰难缓慢地走了将近一天,天色由明转暗,我们终于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来到了南山脚下。周处放下身上藤条,一脸高兴:“拾儿、兔儿,我们下来了!”
我和拾儿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连同周处一起,三个人并肩站在南山脚下的山坡上,俯瞰着义兴万家灯火。心里平和安宁、感慨良多。早先的恩恩怨怨早已在彼此一路的畅谈中烟消云散。周处忽然提议道,“兔儿,拾儿,这次虽说身处险境,但能与你们相交,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一路我们三人甚是投契,不如你我学英雄桃园三结义,结为兄弟如何?”
拾儿没说话,只是望着我。我想了想,欣然应允。
“既然周大哥看得起,我和拾儿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兔儿你是个女子……”周处略有犹豫。
我哈哈笑道:“我一向以为周大哥潇洒肆意,不拘小节,是真正英雄男儿,没想到还是拘束于这些世俗见解!女儿又如何?谁说女子就不能与男子结为知己好友?”
周处愣了愣,随即洒脱大笑,“哈哈,兔儿说的对,倒是我小气了!好,既然你我都不是世俗之人,今日就行这结拜之礼!”
拾儿早已默默收拾出一方空地,折了三根树枝权当做香火,递给我们一人一枝。我们三人相视一笑,继而一起跪倒在地。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周处——”
“我兔儿——”
“我孟拾儿——”
“自今日起结为异姓兄弟、兄妹,自此之后,彼此扶持,祸福与共!”
“彼此扶持,祸福与共!”
我们三人说完,互相看看,都是哈哈大笑,笑声在风中回荡,竟有些豪情万丈。序过年龄,周处最大,是为大哥,我第二,拾儿最小。
“我们既然结拜,有些话大哥想跟你们说,”周处看着我们道,“你们可以不跟我去,但是我不想瞒你们,我说出来,你们自己选择吧!”
我和拾儿一齐望着他。
“既然一害已除,我想休养一段日子后,继续除去另外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