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娘!”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清晨的薄雾中推门出来,叫了一声。
“兔儿?”陈大娘回头见是我,真是十分惊喜,“你……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出来的?”她一边说,一边几步上前握住我的手。
我笑吟吟地任她握着,等她审视了我一会儿,放下心后,才道,“没事啦,周霸王找到东西了,难为我一个丫头也说不过去,就放我出来了。”
“找到了?怎么找到的?唉,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陈大娘喜悦地说。
“可能是那个贼害怕了,随意丢弃在哪个垃圾堆里,让他们找到了。”我不在意道,随意看了看陈大娘的小院,问,“陈天哥呢?在家吗?上次不知是他,得罪了他,还想跟他道歉呢!”
“咳,快别提他了!上次的事都是这个胆小鬼误事,才害得你被抓。他哪还有脸留在这里见我和拾儿?早就去借口做生意出门去了……”陈大娘一脸歉疚,“兔儿,你千万不要怪他才是……”
“我怎么会怪他呢!”我笑靥如花,“我也不过是在柴房里多呆了几天而已,跟乞丐相比,还多了几片瓦遮头呢!大娘,既然我没事了,干脆今天就不要去摆摊了吧,我们去挖些新鲜的野菜,我给您包饺子吃!”
“好啊,呃,那我去放下东西,拿上筐子,咱这就去!”陈大娘本就觉得对我有愧,此刻见我提议,不愿破坏我的兴致,当即答应。
“好,我等着您。”我笑应道,手不经意在她袖子上一滑而过。一个荷包已经被我暗暗握在手中。我看着她匆匆返转回屋里,笑意渐渐消失,掂了掂荷包,毫不怜惜地丢在路旁。
“兔儿,我看这些就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陈大娘抖抖竹筐,对我道。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忙,这边还有,总要够吃才好。”
“就咱们三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这些就够啦!”陈大娘笑道。
“三个?大娘糊涂了,咱们明明就是两个啊!”我一边四处寻着野菜,一边笑着纠正她。
“……”陈大娘看着我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兔儿,你……你真的不打算叫拾儿?”
“拾儿?”我抬抬眼,似是在想这人是谁,“哦……我当然愿意叫上他,怕只怕他来不了了呢……”我别有深意地说。
“怎么会呢?”陈大娘舒了口气,欢喜道,“拾儿若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这两天他虽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
“他担忧?”我嘴角忍不住挂上一丝讥诮的笑意,“为什么担忧?我的生死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也并不愿和我有所牵扯。”
“你……你还在生他的气?”陈大娘小心试探道,“唉,你也不要怪拾儿,他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我当然知道他是没有办法。
若是当时他公开去跟周处要人,无异于自寻死路。不禁周处会认定偷东西的事和他有关,连他手下的兄弟也会对他产生不满。何况,我们的交情也没到那一步,我不能要求他对我做这么多。若换了是我,我也会像他那样,先撇清关系、保全大局。
可是,我却不能轻易释怀他对我隐瞒了身份。
这种被人暗中窥探的感觉令我不爽,令我想起许久以前,那个被人窥破心事仍傻傻不自知的女孩儿。这种窥探还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而我,却是对曾在困境中救助我的陈大娘和“小陈”倾心相待的。经过这么多事,现在的我对背叛有着格外敏感的神经。我再不愿做那个一心一意只对别人好的傻丫头。
我这样想着,脸上却是冲陈大娘一笑,“大娘不要担心,我真的没有怪他,其实他说得对,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个人生死自由天命,谁也不能怪谁……”
陈大娘望着我的眼睛,一直望到我的笑容渐渐僵硬。野菜清新的香气飘在空气中,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自从拾儿救回你,他就相信你不是周处要找的人。所以他把你藏在我家,希望能抓紧时间找出真正的小偷。没想到,却是被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弄砸了……一开始,他急着要去救你,是我听说我那儿子也被抓去了,去求他,这才让他改了主意……他一直都是个重情义的孩子……”陈大娘放下筐子,坐在我身边,开始缓缓说起来,“这两天你在周处那里,他每天都不安稳,每天都在想怎么能将你救出去。人人都以为将你交出去就了事了,可他还是催人出去不断查找,为此,有些兄弟已经对他有所埋怨了,可这孩子就是太倔,有什么事只肯憋在心里,不愿轻易对人说。他并没有放着你不管啊,兔儿……”
我只低着头挖野菜,尽量让陈大娘说的话从左耳朵进立马右耳朵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心软。
陈大娘见我如此,顿了顿,又接下去道:“拾儿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听说从小就是乞丐,也不知父母是谁……后来来到义兴,好勇斗狠,打起架来像不要命,得到了老当家的赏识,收为义子。谁知老当家不知为什么死了,当时只有拾儿在跟前,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私下都说是拾儿为了夺位,杀了老当家。可我不信,拾儿这孩子外冷内热,知恩图报,我当年也不过就是喂他一口饭,他便对我们家一直照顾有加……”
我冷笑了一下。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能位于长辈之上,做丐帮的大当家,原来曾是老当家的义子。陈大娘对他没有什么利害冲突,他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交,博得一个贤名,可那老当家就不一定了……
陈大娘忽然站起来,踌躇着在原地来回走了几趟,脸上神色甚是犹豫。终于,她停了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看着我道,“本来拾儿不让我说,可是……兔儿,拾儿和你,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他说,他以前就见过你,你曾对他有恩……”
我终于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陈大娘,木然而又疑惑。
“什么?”我问。
“他刚将你救回我家时,本来是打算等你醒了,问你几句话,就将你交给周霸王交差了事,不牵扯太多。可是我给你换衣服时,他看到你身上那个酒葫芦,突然就改了主意。看着你的眼神,也是又惊又喜。我开始以为他是看上了你,常常拿此打趣儿他,他被我说得没法儿,才告诉我,这酒葫芦以前他见过,而你,是他的恩人。他说他小时候有一次差点丧生在牛车下,多亏了一个姐姐救了他,还教给他生存之道。他能有今天这个样子,其实应该多谢你……可你没认出他,还说了些类似不在乎过去的事之类的话,他怕说出来会让你为难,所以就让我帮他保守秘密。可是他对你,绝对是一心一意地维护……”陈大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我听得云里雾里,极力在脑海搜索我所做过的好人好事。所幸我做过的善事实在也不多,掰着指头一数,也就那么几件,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有岳哥哥在场,想忘也难。过往场景在脑海中快速滑过,如风过耳,我突然醒悟过来。是他!那个差点死在石王两家斗富牛车下的小男孩儿!
我浑身一震,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若是加上今天,你被周霸王抓去也要有三天了,他这两天已渐渐将帮里的事务放给别人,虽未明说,可是我知道,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他会放弃丐帮大当家的身份,以个人的名义去救你,以成全老当家收养之义和你相救之恩……”
陈大娘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我站起来,抹一把头上的汗,脸上的震动早已平复。我嘻笑道,“大娘说得对,这些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陈大娘张张嘴,欲是再说,却没出声,只是沉沉叹了口气。默默跟在我身后,向着归家的路走去。
已近黄昏,傍晚的晚霞将天边的流云染得一边橘红,远处点点茅屋升起袅袅炊烟。风恰到好处地吹来几片花瓣儿,拂在我的发间,飘在我的鼻端。我握紧双拳。眼前不可抑制的有些模糊,天边殷红的流云渐渐散开,我仿佛又看到洛阳繁华的街道,那个总是陪我走街串巷的少年,那两辆交错驶过的牛车,那个惊惧颤抖的小男孩儿,当然,还有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我仿佛又听见他温雅的声音含笑道,“兔儿,做得好……”
“该死!”我突然顿住,咬牙切齿。
“怎么了?”陈大娘在我身后不解道。
我将竹筐往陈大娘怀里一推,嚷道,“大娘你先回去,我以后再跟你解释!”话音未落,人已跑远。我向着义兴郊外的南山发足狂奔,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我还是不够狠心,我还是不能释怀。在岳哥哥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原本以为隐藏天性扭捏作态的闺秀教养已融进我的骨血。我已不能向最初时那样,放任自己成为一个坏人。
孟拾儿,既然当年我不愿他死,现在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