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刘大哥过奖了,我若真那么与众不同,又何必劳烦您跑这一趟呢?”
人影走进屋来,样貌在光影中渐渐清晰。那张原本略显油滑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苍白冷峻。刘闲看着我,眼神中有毫无掩饰地欣赏,“你知道是我?”
“之前刘大哥在周处面前为我多有开脱,谈笑间句句有所指向,那时我便知道,刘大哥心中有大抱负,我这种小人物是入不了刘大哥法眼的。”我坦然道。
刘闲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抹着手中一把锋利匕首,道,“不错,一开始我的确没将你放在眼里,抓不抓你都无所谓,甚至不抓你反而对我更为有利。所以我倒是一直担心让孟拾儿先找到你……没想到,孟拾儿突然一反常态,对你这个丫头另眼相看,竟是将你保护起来,我还以为终于找到了那小子的弱点,可以来个渔翁得利,将他们一网打尽,谁知道,这小子果然是冷心冷面,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舍弃……”
“你太高估我了,”我静静听着,直到此时才扯扯嘴角,“我虽然不知道孟拾儿之前为什么对我有所不同,但那绝不是你们想得情深意浓……他这样小小年纪就能力压帮中长辈,成为大当家,没有些心狠手辣的手段自然是不行的。”
“倒是我想得简单了……”刘闲想了想,认同道,“事到如今,他在周处面前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要想再用你将事情引到他身上去,倒是难了,你又识破了我的计划,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我本来真的并不想为难你,可为了不让周处查到我身上,我也只好学一学孟拾儿,心狠手辣一回。”他似是极惋惜地看了我一眼,手中的匕首蓦然一闪,一道寒芒在我脸上滑过。
我不闪不避,不惊不惧,直视着他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却落了下乘。虽然可以令你摆脱威胁,可这次费心费力的计划却是无疾而终。你甘心吗?”
他挑了挑眉,“何为上乘?”
“上乘的办法自然是扭转乾坤,险中求利,败中求胜。”我道。
“你是说……”
“我是说,我也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盯着他的眼睛道。
刘闲也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似是在考虑我话中有几分可信。“我凭什么信你?你刚才可是为了孟拾儿不肯出柴房一步呢!”
“哎——此言差矣!”我摇摇头,“我刚才不出去,只是因为我自身的安全没有保障。孟拾儿既然无情,我为什么有义?”
“你打算怎么做?”刘闲问。
“在这之前,我想问问刘大哥,你到底是想除去孟拾儿呢,还是周处?还是……二者皆除?”我一歪脑袋,狡狯地问。
“你……”刘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平息。他阴晴不定地问,“你如何知道?”
“哦,也没什么。”我淡淡道,“只是刚才偶然听得你口中说出‘渔翁得利’四字,胡乱猜测而已。何况孟拾儿出事,刘大哥又能有何好处?此次跟孟拾儿为难,怕也是另有所图吧?”
“……”刘闲忽然笑了笑,掩去此刻眼中情绪,故作镇定道,“不错,我真正想除去的是周处,孟拾儿只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已。”
“痛快!刘大哥既然坦白,小妹也不隐瞒。小妹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讲那套忠信仁义,只要能够保得自身平安,我并不在意你们之间的谁是谁非。刘大哥若信得过我,就将周处所丢的匕首借我一用,如何?”
刘闲眼中刹那闪过各种情绪,顿了顿,终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质封套,扣在手中的锋利匕首上,递给我。我接过去,塞进怀里。
“那孟拾儿,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刘闲问。
“暂时搁在那儿,但必要时,我需要他信任的人为他传个消息。”我道。
“这可难了,到哪儿去找这样一个人?”刘闲笑道。
我也笑,“刘大哥和丐帮的二当家难道不是朋友吗?”
刘闲的笑一下僵在脸上,他简直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半晌,才呼出口气,微笑道,“说真的,我现在才觉得,越来越有把握了……”
“你确定是在这附近?”周处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半信半疑地问我。
“当然,事到如今,我哪儿还敢骗您?”我哭丧着脸,一副讨好地表情。
“臭丫头,居然丢在这种破烂地方,若是被人捡去了,我还是唯你是问!”周处找了这半日,已被这垃圾堆的腥气熏得头晕目眩,气血上涌,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起来。
我见他背过脸去,连忙从怀中掏出匕首扔出去,假装惊喜地叫道,“哎,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呐!”
周处几大步上前,将我一把推开,看到匕首安静地躺在一堆菜叶当中,当下大喜。连忙捡起来,上下抚摸审视,神态之间,珍爱溢于言表。我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凑上去,恭敬道,“既然匕首安然无恙,那我……我是不是……”
周处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欣喜地握着匕首,笑道,“既然它没事,我也不想跟个丫头片子过不去,传出去倒叫人笑话了。只是以后,你若再让我碰见偷东西,我可饶不了你!”
“是是是……”我连声称是,点头哈腰,“小人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匕首原来竟是令尊留给您的遗物,对您意义非凡。要不是刘大哥提点,小人差点犯下大错。小人下回再也不敢了……”
“大哥,既然东西找到了,我们快回去吧。这两天你为了此事寝食不安,也是辛苦了。”刘闲在一旁笑道。
“贤弟,多谢你了。”周处将刘闲的手重重一握,对他的信任又加深一层。
回去的路上,周处明显心情大好,看着义兴天蓝水清,田里庄稼长势正好,忍不住叹道,“今年一定会是个丰收年了!”
刘闲笑道,“如今正值乱世,能有几个地方有这种年景?要我说,还是多亏大哥以天下为己任,督促百姓勤于耕种,才使得义兴人人丰衣足食。”
“是啊是啊……”周围立刻有人附和道。周处笑而不答,眼中的得色却是愈发加深了。
忽听路旁有人大声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周处脚下一顿,身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有人就想过去将那乱叫之人教训一顿。周处却是拦住了他,脚步一转,向路边聚集的人群走去。
“老汉,今年庄稼长势喜人,你们为何聚在这里唉声叹气?”周处问。
众人抬头见是他,一个个都不敢吱声。先前那个叫嚷的老汉倒是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硬硬回了一句:“‘三害’不除,庄稼再好又有什么用?”
“‘三害’?何为‘三害’?”周处问。
“南山的白虎,长桥下的蛟龙,经常出来伤人性命,你说,这样不安稳的日子还怎么让人过?”
“有这种事?”周处沉吟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自然是真!”老汉道,“前不久顺子娘到河边洗衣,一去不回,只留了一盆衣服在河边,定是被那蛟龙捉了去呀!唉!”
“哦……”周处双眉紧蹙,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咦,老汉,不是说‘三害’吗?那另外一害是什么?”
“……”老汉突然不出声了,只拿眼觑着他。四周人群也停止了刚才的悄声议论,都眼巴巴看着他。
周处自觉奇怪,回头看了刘闲一眼,“怎么了?”
刘闲摇摇头。我突然插嘴道:“百姓肯定是希望有个大英雄能为民除害吧!放眼整个义兴,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非周公子莫属啊!”
“我?”周处先是一愣,继而渐渐露出恍然的表情。
“是啊,我以往曾听义兴百姓提过,周公子的父亲曾是一方太守,为人刚正不阿,造福一方百姓,是个难得的真正英雄。周公子也曾为了江东振兴做过很多事情,前一阵子不还号召大家不要私自买卖晋朝货物吗?百姓如今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周公子啊!”我一脸严肃,歪着脑袋,又显出几分天真。
周处脸上露出笑容,是那种真正温暖的笑。他望着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的百姓,正待说话,忽又有些犹豫。
“臭丫头不要乱说!”刘闲见状呵斥我道,“大哥父亲早亡,只剩老母亲在家,怎么能只身犯险?周老爷子一直希望大哥将来能建功立业,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留了这把匕首给大哥。如今大哥尚未达成老爷子的希望,怎么能浪费在些无聊小事上?”
周处身子一震,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匕首。那银质的刀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着好看的银光。他又转头看了看百姓期待的眼神,似是下定了决心,“我去!”
“大哥……”刘闲似是急切想要说话。
“贤弟不要再说!刚才亏得你提醒,我才想起了先父给我这把匕首的意义,他一直希望我能成为敢作敢当的英雄豪杰,我也一直以堂堂男儿自居。正愁没有机会实现抱负,如今机会来了,我怎么能逃避呢?”他说得慷慨激昂起来,一片热血沸腾。
“可是……”刘闲还想说,被周处一挥手打断,“没有可是!我意已决!母亲知道我能为民除害,扬名立万,一定也会为我欢喜。来人,收拾东西,明天我就出发!”
“周公子英雄!”我举着手大喊。
“周公子英雄!”四周想起稀稀落落地回应。
在一片各怀心思地赞扬声中,周处意气风发。而我和刘闲穿过人群纷乱的嘈杂,似是不经意的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