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不,应该是孟拾儿淡淡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他神态间冷漠异常,似是从来不认识我一般。我刚要继续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忽听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问道:“孟拾儿,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认识她?”
“周兄说笑了,”孟拾儿微微笑道,抱拳一揖,“这小贼入城不久,不属本帮中人。如今得罪周兄,祸及本帮,我恨不得立刻抓住她交给周兄以证清白,怎么会跟她有所牵扯?”
“可我的人说抓住她时,正是你和她在一起。”
“咦?那周兄的人难道没说,当时我也是正在抓她吗?只是被这小贼的诡计拖住了无法脱身,还好周兄的人及时赶到,不然我还真担心让她给逃了呢!”孟拾儿故作讶异道。
“你之前不是还将她藏在陈大娘家?”周处瞥了眼陈大娘母子。陈大娘偎着儿子情不自禁缩了缩身子,她担忧地看着孟拾儿。
“哦,那是我听说干娘救回了一个女子,才常去看看。没想到这女子就是那小贼,真真是我疏忽了……”语气惋惜,神态歉然,很好,装得很像。我冷冷地看着这个我不熟悉的孟拾儿,暗暗想。
“那你此次前来,真的是只为陈天?”周处狐疑道。
“当然,我与陈家渊源颇深,陈天是我大哥,他出了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既然如此,那这臭丫头往后的死活都与你无关了?”
“绝无半点干系!”孟拾儿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泰然的态度、滴水不露的回答以及最后诚恳的保证渐渐打消了周处的怀疑,周处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他点点头,“既是如此,之前的事是我鲁莽了……既然她不是你们丐帮的人,那我跟贵帮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贤弟请回吧!”说完,他狠狠看了我一眼。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孟拾儿,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听得他们说到这里,知道事情不可挽回,孟拾儿这是要弃我以保大局了。我这里一大堆疑问尚未完全理清,又被这小兔崽子当场摆了一道,心里不甘至极!
“娘,天哥,我们走吧。”孟拾儿笑吟吟地上前搀住陈大娘,又冲陈天点点头。
“拾儿……”眼见的孟拾儿这是要抬脚走人,陈大娘犹豫着叫了一声,她看看我,又看看周处,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当家,既然此事是误会一场,我们这样回去未免有些草率吧?”自始至终一直在孟拾儿身后没有说话的二当家,那个之前在市集匆匆一瞥的四十左右的男子忽然开口道,“这几日兄弟们人人自危,到处寻人,日子都不好过。如今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也太令人心寒吧?”
周处一瞪眼睛,想要说什么,却被身边那个油滑男子压住。
“郭大哥!”孟拾儿冷冷扫了二当家一眼,“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先扶干娘回去。”语气虽然平常,但却一下子令那男子噤声。
“哎,郭寿兄弟说的对呀,孟兄何必责怪?”油滑男子笑道,“大哥,依我看,不如今晚醉仙楼,咱们来个一醉泯恩仇如何?”
“刘闲大哥何必客气?周兄丢了传家宝,着急是在所难免,既然误会解开,那就不必介怀了!”孟拾儿推辞道。
刘闲笑而不答,只是望望周处。周处沉吟了一下,略显不耐道,“罢了,此事既是我鲁莽在先,那今天这杯酒就记在我账上!大丈夫敢作敢当,孟拾儿,你不要婆婆妈妈,不给老子面子!”
“周兄既如此说,那小弟自是恭敬不如从命。”孟拾儿淡淡一笑,却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一众人转身向外走去,除却几个各怀心思的人之外,丐帮众人人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轻快。当丐帮和周处两边的人擦肩而过时,我突然发现有两个人极迅速地交换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嗯?我心中一动。
“来人,好好看着这个臭丫头!”周处咬牙切齿地回头瞪我一眼,“等我回来再收拾她!”
“砰”!柴门重新紧闭,留我在其中眉头紧锁。
天渐渐暗下来了,树上的蝉鸣嗡嗡响起,从柴房的小窗口望出去,正好可见一弯清冷新月挂在梢头。月光如水流泻进来,我伸出手去,掬住一把握在胸前。
“吱——”一声轻响,柴门轻轻打开,一双草鞋悄无声息地迈步进来,无声地在柴房里寻找着我。
“谁?”我躲在暗影里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决定出声询问。
“姑娘!”来人循声望去,几步奔到我面前,低声道,“我是大当家派来救你出去的!请姑娘快跟我走吧!”
我打量了他一眼,只见来人蓬头散发,脸膛黢黑,一身乞丐打扮,此刻正一脸至诚地望着我。
“大当家?孟拾儿?”我没有起身,懒懒地坐在原地问,“白天他那么绝情,不是说我的生死跟他无半点干系吗?现在怎么会又来救我!”
“姑娘何必在现在这个时候赌气?大当家白天那样说只是为大局着想,他对姑娘一片真心,怎么会舍下姑娘?眼下他正在酒楼拖着周处,姑娘快些跟我走吧!”那人说着,上来就要拉扯我起来。
我敏捷地躲开他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笑道,“既然如此,还请这位大哥带路了!”
那人闻言大喜,即刻当先向屋外走去。出了柴房,忽然觉得后面没了动静,有些奇怪地回头看,见我扶着柴门,笑吟吟地立在门口,不肯出去。
“姑娘怎么了?快些跟我走啊!”他退回几步,想要上前拉我。
我也退了几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这位大哥,我想了一下,若我这样走了,你们大当家一定会被怀疑,到时候丐帮逃不了干系,周处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啊!”
“一切自有大当家担着,姑娘何必担忧这个?快走吧!”他急道。
“你们大当家既然真心待我,我也要为他着想才是。我还是……不走了吧!”我说着就要转身向屋里走去。
那人见我当真不走,大急,几大步跑过来,伸手扭住我的胳膊,脸上闪过一丝凶狠,粗声粗气道,“臭丫头,你给我出来!”
我当即反手一转,那人的手臂被我一拉一顶,已是脱臼,登时痛得大呼出来。我借力将他摔出去,冷冷看着他,问道,“说!到底谁让你来的?”
“姑娘在说什么?是大当家……啊!!!”
我一脚踩在他的断臂上,笑道,“想扮乞丐,也该认真点才是!你以为穿上身破衣烂衫就是乞丐了?你的脚比娘们儿还白净些,草鞋一点泥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丐帮的人!”
“……”那人捂着断臂不说话,眼神中却有几分惊惧。
“而且,眼下丐帮和周处刚刚解开误会,孟拾儿就算要救人也该低调些才是。他会蠢到让人穿着一身一眼即被认出的丐帮服装大喇喇地来救人?摆明就是有人要挑唆丐帮和周处相争斗吧?你说给我听听,是谁?”我很有兴致地问。
“姑娘,我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又何必为难我呢……”那人无奈,态度由强硬转为哀求。
“哎——”我打断他,“我可不是想为难你,相反的,我这是想救你呢!你以为你拉我出去后还能活命呢?要是我没料错,这柴房外面早布满了人手,只要我踏出柴房一步,孟拾儿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到时候等你供出孟拾儿,完成了任务,为了不让人发现破绽,一定会杀你灭口呢!”我阴森森地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人身上一抖,继而沉默不语。月光下,清晰可见一滴冷汗从他头上滑落。
我再接再厉,“你现在任务失败,要是就这么走出去,他们为了不让你说漏嘴,还是会杀你灭口,你想想,我是不是在救你?你若说给我听,起码不会当个冤死鬼。说不定在这里呆上一阵,等天亮了,周处回来了,你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抿起嘴唇,垂下头去。虽看不到他的眼神,也能感到他现在的剧烈挣扎。我松开他,坐到一边,等他慢慢想通开口。
突然,那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拖着臂膀就往门外跑去。我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就听到一声极低的“唔”声,那人的身形一顿,接着,像散了架的木偶一般无声倒地。我啧啧惋惜了两声,冲门外叫道,“既然杀了人,可要记得把尸首弄走,不然让别人看见了,可不好解释。我一个弱女子,可是搬不动他啊!”
门外寂寂无声,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除了地上那个尚有余温的尸体。我极有耐心地等着,终于,黑影一动,一双靴子轻巧地移动到门边,背对着月光,看不清面容。但我已不需看到他的样子了。
他开口笑道,“好聪明的丫头!难怪孟拾儿对你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