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南山山脚下,正要冲上去,忽然被人抓住了肩膀。
“你怎么在这儿?”刘闲略有惊讶,“不是说你要拖住陈大娘吗?”
“孟拾儿可来了?”我并不答话,直接问道。
“刚刚上山。”刘闲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你猜得没错,那小子倒还算是个孝子,看到陈大娘的荷包,二话没说,就往这儿赶来了。”
我挣脱刘闲的钳制,就要往山上跑。
“站住!”刘闲反手一抓,将我拉回来,“你想干什么?事到如今,再后悔也太迟了!”
“我干什么不需要你管!”我冷冷甩开他,扭头又要走。
“臭丫头,你要敢坏我大计,我要你一并跟着给他们陪葬!”刘闲脸上现出一丝狰狞。
“凭你?”我斜着眼打量了他一下,不屑地冷哼一声,“放手!”
刘闲眼中寒芒一现,正要叫人上前看住我,却不知为什么突然顿住动作。眼中的气急败坏如退潮的海浪般回落下去,只剩一丝微不可查的犹豫。
我不过愣了一下,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对于他来说,我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我真的能就这样消失于莽莽深山,他也就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
我嘴上笑意更深,心上却恍惚疼了一下,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管到哪儿,不管对谁,我似乎都是那个可被轻易舍弃的人。我呼出一口气,似乎要尽力甩脱这种情绪,没有再回头,大踏步上山去了。
义兴本没有三害,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三害之中,只有周处是名副其实存在着的,其他的不过是我和刘闲的一手杜撰。当初之所以加上周处,一方面是为了增加谣言的可信性,另一方面也是极力赢得百姓的认同,使得谣言迅速扩散。这样,只要骗得周处和孟拾儿上钩,无论他们是怎么死的,都可以归结于“三害”所致。就算侥幸被他们逃脱,还有“两害”等在后面。所以当刘闲初听到这个主意时,又是喜又是惧,嘴上夸我聪明,心里指不定骂了我多少遍狠毒。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探着路,一边高喊着孟拾儿的名字。希望能在刘闲的人下手之前找到他。按照之前的计划,丐帮二当家郭寿拿着我留在路边的荷包谎称陈大娘上山至今未归,从而将孟拾儿骗到他们早已埋伏好的地方,连同周处一起,来个万箭齐发,斩草除根。若是孟拾儿刚刚上山,如今应该走不远,还到不了埋伏地点。我这样想着,脚下愈发匆匆赶路。
浓郁的山林寂静无声,渐渐黑下来的天色更是使得周围增添了一丝鬼魅之气。山峦的暗影高低起伏,夜枭的叫声不时响起。饶是我走惯了夜路,此刻心里也不免泛起一股凉气。“三害”之事虽属子虚乌有,不过,这南山深广,有没有猛虎不敢说,但有个个把野兽还是可能的。我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愈发谨慎起来。
“孟拾儿!”我喊着,声音在山林里回荡开来,显得响亮又单薄。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略一思索,便扔了树枝,看准一棵高树,纵身一跃,爬了上去。
一站上高处,立刻感到风大了许多,凉凉地吹得人脖颈处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我举目四望,黑黢黢一片,并未看到有什么人影。正踌躇着要不要再爬得高些,忽觉后背从脊梁骨到头皮猛地起了一阵寒颤,我心里一惊,急抬头,却对上了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我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那是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蛇,睁着绿色的大眼,吐着鲜红的信子,与我对视。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趴在我头顶的树杈上,和夜色融为一体。要说起来,这样的蛇不算大,真要对付倒也不难。但要命的是,它的头是小巧的三角,这就证明了它那信子只要沾我一下,我怕是也要立马上西天。
我的汗渐渐滴下来了,连高处的风也无法将其吹干。怎么办?我心里电光火石地闪过几个主意,都被自己否定。蛇极其灵敏,只要人稍有动静,都有可能被它误认为是攻击信号,眼下最忌讳地就是贸然而动。可是……我微微动了动手指,指节僵硬,已经快要抠不住树干了,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腿肚子也有些转筋儿,抖个不停。
我极轻极轻地抬脚微微转了个圈儿,想要自己好受一些,同时也尽可能离它远点。脚下的树枝发出“吱呀吱呀”声音,听上去有些让人心惊。我这一系列动作正自做得心惊胆战,忽听树下一声大喝:“谁在那儿?”
“啪”!我心里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脚下便一步踩空,整个人顿时头朝下向后坠去。几乎是同时,头顶那条蛇伺机而动,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也似直冲我面颊而来。我甚至都能看见那鲜红的信子在我眼前绽开成两瓣儿娇艳的花。
完了!我心里一沉。
“嗖”一声,原本还在眼前的蛇一下子斜飞出去,被人用刀用力钉在树干上。“砰”,同一时间,我的屁股重重亲吻了一下大地。然而我却连个喘息之机都没有,因为立刻有人用手扼住我的咽喉,“鬼鬼祟祟地在这儿干什么?说!”
我将指甲陷进眼前这双手臂里用力一掐,那人立刻倒吸口凉气。“咝——”我趁他手劲一松,立刻出声叫道,“臭小子,是我!”
“兔儿?”那人语气一愣,连忙放开手扶起我,就着朦胧月光,我们都看清了彼此。果然,月影摇曳下,是孟拾儿那张惊喜交加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语调上扬,显出喜悦。
我心里一动,原本一肚子的破口大骂一下子憋了回去。只好先瞪他一眼,“先别说这么多,跟我下山!”
“你先走,我不能下山!”他躲开我的拉扯,“娘还在山上,我要去找她!”
“陈大娘现在好好地在家包饺子呢!快点儿跟我回去,晚了可没你的份儿!”我拍拍屁股,不由分说就要揪着他走。
“怎么回事?”他讶道。
“陈大娘根本没来过南山,她一直跟我在一起。荷包是被人偷来引你上钩的,这是个骗局。”我一边拉着他往山下走,一边简单解释道。
“什么?可是是二当家他……”孟拾儿大惊。
“他和刘闲暗中勾结,想要将你和周处一网打尽。之前偷东西的事也是为了挑起你和周处的争端。”
“是他?”孟拾儿沉吟了一下,“可是他又怎么能从娘身边偷走荷包……”他忽然顿住,慢悠悠地道,“是……你?”
“为什么?”他犹豫了一下,问。
“之前你又为什么在周处面前和我撇清的一干二净?”我没好气地反问。
“不,我是问……你既有意帮着他们置我于死地,现在又为什么上山来找我?”他问。
这下倒轮到我犹豫了,我脚下慢了几步,然后拽着他的手紧了紧,哼笑道,“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向来做事随心,想杀就杀,想救就救喽!”
身后没有了动静,只有脚步声一前一后地踏着地上的枯枝。孟拾儿温顺地像个孩子,一声不吭,只是跟着我走,再也没有一句询问。我没有回头看,只是感觉着他的手指轻轻反握住我的手,手心的温热一点点传递过来。这种感觉,居然很像很久很久以前,爷爷牵着小小的我,在街上闲逛,安静,安全,温暖。
“救命啊——”一声凄厉地哭喊撕心裂肺地传来,我和孟拾儿都是悚然一惊。我们相视一眼,立刻默契地蹲下来,隐身在附近的草丛中。
不远处,隐隐约约可见几个黑点儿正迅速向山下移动。跑得近了,才看清是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那些男子脸上的表情无不惊骇异常,衣衫破损,有的甚至受了伤,血迹斑斑,随着他们的狂奔,不时有些东西掉落下来,但没有一个人在乎,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拼命逃跑。
“他们是谁?怎么回事?”孟拾儿悄声在我耳边说。
我拾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打量着,脸色有些难看,“是箭?好像是刘闲布置的人?他们应该伏击周处才对,怎么会……”
我突然感到手上一疼,抬头一看,孟拾儿正掐着我的手,脸色煞白地望着前方。我急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月光下,一个人影舒展张扬,两臂高举,正奋力抵住某个庞然大物。而那大物尾巴高高翘起,身上毛色光亮,它似乎很不满意眼前这个阻它去路的人,闷闷地发出一声低吼。
我突然感到有些腿软,“虎……”我喃喃道,“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