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她眨眨眼睛,嘿嘿一笑。就在陈大娘一错眼的功夫,我已向着呼喝而来的汉子猛然撞去。陈大娘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听我“嗷”一嗓子,抱着脚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滚开滚开,别在这儿挡道!”那撞人的汉子先是被我吓了一跳,待看清我的打扮,当下没好气地踢了我几脚,恶声恶气地骂。
“哇——”我扯开嗓子哀嚎,边哭边四处乱窜,躲避着汉子的拳脚。看似毫无章法,却是“不经意间”离周处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走在前面的周处停下脚步,转头向我这里望来。
“大爷饶命啊!”我瞅准时机,一下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腿。
周处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一个小乞丐当街扯住了腿脚。他本来刚刚做完了爱国演讲,正是心情激动意气风发的时候,此时被我这么一拉扯,威严立刻大大降低,不由有些恼怒。当下腿上用力,想要挣脱我。谁知我看着小巧,身子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粘在他腿上,再也撕扯不下来。他加大力气也是徒劳,反而是被那股力道带着我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样子相当滑稽,周围有些人已是吃吃笑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周处有些沉不住气了,脸上微微泛红,急急问身边的随从。
“滚开滚开,你给我滚开——”两个机灵些的汉子急忙上前,一人一边,将我用力拖起。我被他们抛在半空,重重摔倒在地上,身子一蜷,一骨碌滚到角落,手捂着肚子,半真半假地哼哼唧唧。听得有人谄媚笑道,“大哥,没事,就是个小乞丐……”
“没用的东西!连个乞丐都拦不住!”周处脸色难看地训斥道。
“大哥,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跟我没关系呀……”
“闭嘴!”居然有个不开眼的莽汉当众顶撞,更令周处恼羞成怒。
一个机警些的汉子适时解围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自家兄弟……难得大哥今儿高兴,何必为了个乞丐败兴?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周处,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百姓,见眼前虽是人人都低着头似是在忙自己的事儿,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可那弥漫在人群中的窃喜却是怎么也掩饰不掉。
“也罢,今天就不跟他计较,我们走!”周处瞪着眼睛,憋了半天气儿,终是顺着这个台阶儿下去了。
我听着那吵嚷的人声渐远,暗暗咧了咧嘴,“嘶——”手肘一痛,我不禁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吐了口口水,“妈的,这帮王八蛋,下这样狠手!”
“兔儿,你没事吧?”陈大娘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急忙凑过来扶我。
“没事没事——”我大大咧咧地冲她呲牙一笑,手在怀中掏了掏,却是掏出了一块儿碎银,“大娘,这些可够你今天的生意本了?”
“这,这这……”陈大娘茫然地接过银子,一下子手足无措、目瞪口呆。
“嘿嘿……”我从地上爬起来,利落地拍拍身上的灰尘,冲陈大娘眨眨眼睛,“可别说是我给的呀!”
……
“唉……”我再度叹口气,手里攥着那丝绸钱袋,闭着眼睛胡思乱想。难道说,真是这钱袋惹的祸?可自从听说周处发狠要将义兴所有的乞丐肃清,我就将这钱袋翻透了,不论翻多少遍也找不出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在乎、这样生气。如今周处算是犯了牛脾气,搅得义兴的乞丐人心惶惶,连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乞丐头儿孟拾儿都惊动了。按理说,这两天应该是两家争斗地最厉害的时候才是,却诡异地陷入了宁静。孟拾儿不说厉兵秣马准备和周处拼个鱼死网破,反倒是集中力量找起人来……
“哼哼……”我嘴角泛过冷笑,好个打草惊蛇!孟拾儿这样大肆张扬的找人,无非是想逼得我走投无路,慌张失措下趁夜逃出城去,他们只需在城门处埋伏,就可将我一举擒获。到时候,只要将我这个罪魁祸首交给周处,撇清了与丐帮的关系,周处自然不会再为难他们。不过,这孟拾儿也太过托大了!虽说丐帮向来是以打探消息而闻名,可每天进进出出义兴的乞丐何其多?想抓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今之计,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我就安心呆在城里,倒要看看,孟拾儿和周处能把我怎么样!
主意已定,我便暂且将心放宽,忽觉肚子一声悠长的鸣叫,这半日胡思乱想竟是饿了。我摸摸肚子,准备填补点儿干粮。伸手入怀,兜里还有从周处那偷来的没用完的银子,正要起身寻个地方去吃点东西,忽听一声“哎呦”,有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屁股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似是疲累至极。
“喂,三哥,我不行啦,歇会儿歇会儿,歇会儿再找……”那人喘着粗气道。
“麻子,你小子净在这儿给我装样儿!这才走了多远的路?大当家吩咐三日之内一定要把人找出来,如今眼看着第二天都快过去了,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找不见!到时候怎么向大当家交待?咱们还怎么在义兴混下去?”另一个男子急迫而又无奈地说。
“妈的,你说那周霸王到底丢了什么,至于发这么大的狠!”麻子没接那男子的话茬,反倒是坐在地上脱下鞋揉起了脚。立刻,一股呛人的汗臭直冲脑门,激得我浑身一激灵。我强行忍下抬脚走人的冲动,继续隐在墙角的阴影处不动声色。
“似乎是什么传家宝……不过听说丢了不止一样,钱袋子,配饰什么的,都丢了。这小贼下手也真够狠!咱们兄弟打听过了,他丢东西那天好像去市集混闹过一阵,和一个小乞丐缠了一会儿,所以才一口咬定是乞丐偷的……二当家已经去查了。大当家还吩咐,这两天多派人注意点小摊铺,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去买东西。”被叫做三哥的男子沉吟道,看麻子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啐他一口,却也陪他在地上坐下来。
“你说明明是他丢了东西,怎么就成了咱的头等大事了?大当家也真是窝囊,周霸王要是敢赶咱们走,正好和他痛快干一场!在这里低三下四地找什么找!直接动手,指不定谁干过谁呢!这些年咱们受这霸王的气也够多了……现在倒好,他金口一开,说三天之内把人找出来,倒让咱们跑断了腿……三天?这不是扯淡么?挨家挨户找个人都不够用,更何况是找个四处流窜的乞丐!义兴每天进出那么多乞丐,咱又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万一那小混蛋狗急跳墙,跑了怎么办?”麻子骂骂咧咧地道,显然是愤然至极。
“跑倒是不会,大当家说,这小子既然有胆子偷周霸王,不是个雏儿,就是个甚有本事的惯家。要是雏儿,只怕早吓得跑不动路了,要是惯家,仗着本事,一定是要看看热闹才走的。依大当家看,这次八成是个惯家,不到形势危急,他一定不会逃。只是……虽说这些年大当家将义兴的乞丐收拢地差不多了,可总还是有那么几个流离在外不受管教的……万一是他们所为,三天要找到,也真不是件易事……”
“说的是啊!”麻子一拍大腿,“到时候咱们找不到人,还不是要和周霸王干起来!其实,和周霸王干架我倒不怕,只是……”他四下瞅了瞅,神秘兮兮地凑近老三,悄声道,“我怕大当家到时候拿不出人来,为了保全自己,把我们卖了……”
“滚蛋!”老三一把将麻子推了个四脚朝天,喝骂道,“你小子最近皮痒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胡说八道,到时候不用大当家动手,我先把你拎出去!”
“我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麻子急赤白脸地辩驳,“你忘了大当家是怎么当上……这个的……”他说到最后,声音压低,我偷眼望去,正好看见他比了一下大拇指。
“那你忘了大当家这些年是怎么对咱们的?你忘了咱们是怎么能在义兴这地方生活得舒舒服服的?义兴百姓能对咱们和和气气的,还不是靠着大当家这些年的经营?个小兔崽子!跑两步腿就在这儿嚼舌根子,起来!干活找人!”老三站起来,狠狠踹了麻子了几脚,恶声恶气地骂。
麻子虽当面不敢反驳,却也是在心里暗暗骂娘。见那老三动了气,当下不情不愿地穿好鞋,晃晃悠悠地向市集方向走去。
我听得阵阵心惊。如此看来,倒是我低估了这孟拾儿!他竟是想用这招打草惊蛇将我困在城中来个瓮中捉鳖!我的以不变应万变,只怕是正中他下怀了。其心思缜密,倒也不容小觑。既然他料定我不会出城,那我倒是一定要出城才行了,反正我向来没什么傲骨,没必要为图个热闹陪他们在这里把自己搭进去,为了自己没偷过的东西做替罪羔羊——我现在已经很肯定周处实际要找的人并不是我,因为我一向遵从盗亦有道的原则,只偷钱财,不动物品,更不用说配饰了。只不过合该我倒霉,正巧在之前的市集上和周处纠缠过,他一旦发现丢了东西,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我。
我抓抓头发,望着不远处的烧饼铺子吞了口口水。眼下偷得的银子是不能用了,而且麻烦的是,我不知道该拿这钱袋怎么办才好。当初也是一时高兴,看到这钱袋上绘的山茶花格外精致好看,便动了小儿女心思,留在了身边。如今却成了我偷东西的确凿证据。这烫手的山芋真是丢也丢不得,留也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