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到,你找我来,竟是为了这个……”拐过一个僻静的胡同,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孙丽幽幽开口。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叙旧么?”我在墙角吐了几口,这才直起身子嘲讽道。
“值得吗?”孙丽看着我,目光复杂难辨,“你明知那男人是抛弃了你选择了她,你还愿意为他们背下所有的指责?”
“我可没那么伟大,”我靠着墙,就着手里的酒瓶喝了一口,仍是讥诮道,“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我现在不过是尽我应尽的责任,让事情以最好的结局收尾而已。我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也敢作敢为,从不惧怕承担责任。”
“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我爱过,争取过,也得到了结果,有什么可后悔?”我嗤笑道,“我刚才说得也不尽然是胡扯,是不是?我确实是乞丐出身,无牵无挂,声望名誉于我来说一文不值。既然岳哥哥和兰姐姐需要,留给他们便是了。”
“你要离开了,是不是?你可知你这样一闹,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孙丽道。
“这不是正是你希望的吗?”
“与其说希望你离开,不如说希望你痛苦难堪,尝尽背弃之痛……”孙丽淡淡笑道,“我以为你临走之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找你,看你演这样一出戏?”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不过——”我把玩着手里的酒瓶,淡淡道,“我已经承担了我的责任,没理由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呀?若我没记错,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你也功不可没呢!”
孙丽脸色微微闪过一丝惊恐,却很快恢复得若无其事,镇定道:“你想怎样?这河阳可是归你岳哥哥治下,我可是你兰姐姐的客人,若我出了什么事,你让他们二人如何自处?”
“我何曾说过要让你出什么事?”我故作惊讶的笑道,“我不过就是想临走之时给你几句忠告罢了。”我慢慢走近她,突然将酒瓶往墙上一磕,酒瓶霎时碎裂,我拿着最大的一块儿碎瓷片晃了晃,尖锐的瓷片立刻在森森月光下闪过寒光,我满意地看到她脸色煞白,一点一点退到墙角。
“你先是推我下悬崖,又利用二公子的事挑唆我和兰姐姐反目,还费尽心机地让兰姐姐撞破了我的谎言,并故意令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让我们三人都再无退路……孙姑娘,我之前一直隐忍,一是怜惜你为情所困,一是顾念岳哥哥和兰姐姐,你知道,我决不愿在他们面前显露粗野的一面。可是如今,我就要离开了,再无顾忌,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弱肉强食,只知道谁若欺负你,你就一定要比他更凶狠地还手,否则只会被欺负得更惨。我也不是什么大方之人,人家欺负了我,我心里总是记得的,就算当时不做声,以后有机会也要还过来……孙姑娘,你三番四次这样对我,还想这么容易混过去,是不是太天真了些?”我嘻嘻笑着,将瓷片的尖抵在她雪白的俏脸上。
孙丽此时已是惊恐至极,虽然她极力不想示弱,可是她的眼睛却是一刻未离开过我的手,生怕我手腕一抖,她的脸上便会多一道血口。“你想怎么样?”她声音颤抖着问。我知道这已是她能说出的最多的话了。
我肆意地在她脸上玩着瓷片,突然抬手猛的一挥,孙丽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她的一头青丝被我削落,长发覆在她惨无人色的脸上,一截断发落在地上。我将瓷片随手一扔,瓷片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扭住她的脸,冷冷道:“我不找你麻烦,不代表我好欺负。你最好不要再招惹我,也不要招惹兰姐姐和岳哥哥,否则,下次断的可不光是你的头发!”
我松开手,看着孙丽无力滑坐在地。这些天郁结的闷气总算呼出来些。夜里风凉,我略略觉得有些头晕,用手拍拍脑袋,摇摇晃晃的走了。好了,岳哥哥,最后的一个隐患也处理好了,今后你再也不用为此心烦了。
我换下身上干净亮丽的衣裙,套上一件粗布外衫。打散青丝,将头发松松挽成髻,塞进帽子里。环视房间,再无可留恋之物,我将爷爷的酒葫芦挂在腰间,铜镜处又清晰的浮现出往日那个男孩子打扮的小乞丐。正欲走,突然瞥见铜镜跟前的发钗,我一愣。犹豫了下,才轻轻将它拿起,想了想,我将它揣到怀里。
轻车熟路的来到岳哥哥所住的院子里,岳哥哥还在看书,他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安静,儒雅。我正待抬手摸一摸,忽见另一个人影从房间里拐出来,兰姐姐似是给岳哥哥披了件衣裳,低低嘱咐了句什么。窗纸上两个人影引颈相交,亲密无间。我默默看了会儿。
兰姐姐的影子离开了,岳哥哥还在看书。我犹豫了好久,终是慢慢伸出了手,指尖滑过岳哥哥的鼻尖,岳哥哥的唇,岳哥哥散落垂肩的长发。我多想再看看岳哥哥的眼睛啊!那双黑宝石般动人的眼睛!我想起了初相遇时他对着怀里的我微笑轻唤:“小兔子……兔儿?”
“檀……”我只吐了一个字就顿住了。那个称呼是我只敢在梦中呼唤的,代表着一种绝不为外人道的亲密。那是对情郎的称呼。如今我就要离开,早已无所顾忌,可这个称呼仍像有千斤重似地压在舌尖,吐不出来。我苦笑了下。
我伸手摸出怀里的发钗,那是那年我生日时他和兰姐姐送我的。发钗上的花蕾永远含苞待放,而现实已经物是人非。我将它轻轻插在窗边,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因为我不想惊动任何人,也想最后看岳哥哥和兰姐姐一眼,所以我选择从岳哥哥所在的院子翻墙出去。利落地爬到树上,借由树枝的力道一跃,我毫不费力的跃到墙头。我看了眼傍晚安静得出奇的河阳街道,不远处有人打着更子行过。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岳哥哥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书案,站到了窗边。虽不知岳哥哥在干什么,可因为岳哥哥的影子正对着我,我宁愿相信他是在看着我,目送我。摇曳的烛火将岳哥哥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飘忽不定,我却恍惚如同看到了他那凝重而好看的眉眼。
此后山高水长,再不能长伴君旁。
相思尽,与君绝!
“岳哥哥,保重了。”我冲他甜甜一笑,再无犹豫地跃下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