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你还好意思笑？我说你这丫头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夏侯湛忽然开口笑道，语气虽然是轻松又揶揄的，可是脊背却仍然有些紧绷。“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从山下救上来的？是谁把你带到山洞照顾了一夜？是谁把总往火堆边靠的你拉开，以防你引火**而搞得自己一夜没睡？现在又是谁背着重得像猪的你准备回家……”
“那又是谁害得我被人从山上推下来？”我冷冷截断他的话。夏侯湛的声音戛然而止，而肩膀却是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终于缓缓的迈开步伐。“果然是她吗……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狠绝……”
“你没想到？”我哼了一声，声音也带了一丝狠戾，“那天你送她回房，真的就只谈风月？她难道就没给你什么暗示？我承认我自己也是太争强好胜又疏忽大意了，以为她一个娇小姐总归是不能把我这个乞丐出身的丫头怎么样的，可你明知将赌约继续势必会让我缠着你，你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沉默了一会儿，夏侯湛才轻声应道：“那天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的确要求我不要再和你纠缠，她甚至求我带她远走高飞……我那时候原本想取消赌约的，可是……”他似乎是自嘲的笑了下，声音越来越低，“我太自私了……”
“夏侯公子，”我打断他的话，肃容正色道，“您能看得起我我很感激，可就像您说过的，我只是一个毫无特点的、还未长开的小丫头。如果说我与您之前交往的小姐们有什么不同，那也不过因为我曾经是一个乞丐。可这并不表示我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不愿沦为富家公子与千金小姐斗气使性的牺牲品，也不愿作为您猎艳战绩中的玩物之一。所以您大可不必自贬身份来屈就我，我也不会妄图去高攀您。我愿意和你以酒相交，却不代表我愿意和别人以命相搏，您明白吗？”
“你以为我拿你做挡箭牌？”
“不是吗？”
“这么说我还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呢……”夏侯湛笑了，笑声在寂寂夜空显得有些荒凉，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以对。良久，夏侯湛才用平常语气问道：“那么安仁呢？你对安仁又将如何？”
我依旧沉默着，没有言语。心里有些话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夏侯湛却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心思，不问自答道：“安仁和惜兰听说你失足坠崖后都很着急，安仁甚至想放下公务亲自来寻你，可是惜兰急火攻心，旧疾复发，安仁一时顾不过来，才托我带人来寻。我找到你后马上派人回去报信，说我可以照顾得了你，等雨停了就带你回去，所以他才没再让人过来。”
是吗？是这样吗？我微微笑了笑，轻轻舒了口气。岳哥哥，我对你，还是重要的是不是？并不是随意就可丢弃的寻常丫鬟是不是？只是，我还是比不上兰姐姐，也没有人能比得上兰姐姐，如此而已。
“我输了！”夏侯湛突然大喊一声，似乎满心的遗憾与懊丧，一下子惊散了我的思绪。
我一愣，“什么？”
“我说我们的赌约——我输了。”
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在我获救之前最后见到的那张心胆俱裂的脸。原来是他！回忆一经提醒，马上脱去假想的外衣，现出本来面目。我侧着头打量着夏侯湛，不错，那时惊恐的、唤我的人不是岳哥哥，是夏侯湛。可是，眼前这张永远挂着怡然自得表情的讨厌侧脸居然也会有那样失控害怕的时候？我毕竟是孩子心性，一时只觉是又惊又喜，竟忘了探寻那失控害怕背后的原因。
“对啊对啊！我赢了！你输了！哈哈！”我乐得高举起双手，差点从他背上摔下来。夏侯湛连忙托着我往上一举，“扑通”，我重重伏倒在他背上，恰巧听到了他低低喃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他掩饰道。
“你想赖账！”我警觉道。
“……”他似乎是有些哭笑不得，有些自怜自哀，却仍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唉，真是伤心！”他夸张道，“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说只愿与我以酒相交！臭丫头，你知不知道光是这一招英雄救美就能赚取多少女孩子的热泪和以身相许？花在你身上我赚到了什么？两排牙印和一个赌约？真是倒霉啊！”
我突然想起昨夜朦朦胧胧的高热之中似乎的确啃了次猪蹄儿，心里不禁一阵大爽，脸上却不屑道：“这点小事也要记得！”
“你不禁咬伤我的手，还把我另一只手当枕头给睡麻了，我现在还能背起你，算你命大！”
“小气鬼！”
“话说回来，你可真沉啊，丫头！”
“呸！是你自己花天酒地身虚体弱！”
“你睡觉还流口水……”
“你胳膊上的肉又酸又臭！”
“你还做梦骂人……”
“你头发馊了！”
……
“孙小姐呢？”我拖着略显虚浮的脚步，拦住迎面而来的小丫鬟问道。
“在后厢房呢。兔儿，你好啦？”小丫鬟笑嘻嘻的问，接着感叹道，“哎呀呀，你这身体可真好！就是可怜了咱们小姐和孙小姐，一听说你坠崖，又惊又怕，急的什么似地，都病了。”
我冷冷的瞟了一眼后厢房，暗暗从鼻孔哼了一声。说也好笑，我这一坠崖，府衙之中竟同时病了三个女人：我、兰姐姐、孙丽。而作为直接受害者的我，居然是三人当中最先康复的。
我瞥了一眼小丫鬟手中的托盘，问道：“这可是端给孙姑娘的药？”
“是啊。孙姑娘自从那天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大夫说是受了惊吓。眼看快好了，这几天不知怎么突然又严重起来，竟一病在床，不能起身了……唉，那样娇弱的一个人儿，亲眼看到你从眼前掉下悬崖，一定吓得不轻呢……”小丫鬟絮絮道。
我抢过她手中的端盘，打断她的话，“好了，这药就由我送去吧，顺便也亲自谢谢她……”
午后的后厢房略显幽静，只有枝头的几只雀儿偶尔婉转低鸣。沿廊上也没有丫鬟仆人，大概都趁着主子生病躲清闲去了。我气势汹汹的走到孙丽门口，刚想抬脚踹门，就听得一声大喝：“站住！”
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顿住身形，半抬着脚站在门口。只听孙丽的声音略显激动的道：“湛郎，你真的如此狠心？”
一个低低的男子声音冷冷响起：“我以为我们之前就已经说清楚了。”
“湛郎，不要——”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带的桌椅碰撞不绝，孙丽的声音闷闷的，似是扑在男子身后，“不要离开我……”
默了一会儿，夏侯湛才微微叹息着道：“丽儿，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执着？我这也叫执着？我若真的执着，这几年就该一直缠着你，缠到你娶我才是……可我现在，不过是求你不要离开我而已……湛郎，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我何曾要求过你什么？你要自由我给你，你喜欢女人我也由你，我只是安静的在你身边，做你需要时的红颜知己……可是现在……你怎么忍心将我们多年的感情说断就断，如此绝情？”孙丽说着，声音中透着哀伤和绝望。
“丽儿，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好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我们只求风月快乐，不讲承诺誓言。我是喜欢你，你漂亮，聪慧又善解人意，但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我却给不了……这些年你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我不说，不过是因为我自私，我不过是个玩弄感情的浪子，不值得你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孙丽的声音蓦然响起，急促而恳切，“我承认，我并不如表面这样大方洒脱，这些年我虽然不说，心里却也嫉妒难过，可我心甘情愿。我一直都在等，希望有一天你阅尽花丛后，倦了累了，能够永远呆在我身边……可若你不喜欢，我便再也不这样想了，我只求你不要切断我们的关系，我什么都不要，名分，声誉，什么都不要，只求在你身边陪着你，维持现状就好……我知道你只是一时生气……我承认这次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我不该枉顾人命，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一次，我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再去动她……”
“丽儿，”男子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三分疲惫，三分不忍，“不要这样，大家既是知己，不若好聚好散。你性子骄傲，我不愿看你为我如此……何况我也累了，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们之间，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夏侯湛！”孙丽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她突然冷笑连连，“了断？你要跟我了断？你累了，你不要委屈我？哼，哼哼……真的是这样？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你为何不明说？你居然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恨她！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丽儿！”夏侯湛的声音也严肃起来，透着一层疏离冷漠，“我们之间的事，跟任何人无关。我警告你，不要一错再错。你若为此伤及无辜，我不会原谅你。我们虽然已旧情不再，可也不要让我厌恶你。”说罢，脚步声响，已是接近门口。我连忙藏身于廊柱之后。
门扉轻响，一个人影翩然而出，渐渐消失于沿廊尽头。而屋内，孙丽扶着胸口追到门边，满眼悲伤的望着那个背影。
“夏侯湛——”
声音凄凉、绝望，透着无尽的爱和缠绵的恨。
我端着托盘立了一会儿，仍没有听到孙丽回到房中的声音。她仿佛站成了一块儿望夫石，永远凝望着那抹青衫绿影。此时此刻，她完全顾不得周围的眼光，她不在乎也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无尽的悲哀弥漫在空气里，竟连我也浸淫其中，化解了我所有的怨气。我又等了一等，终是叹口气，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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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对于支持俺的朋友们，俺心里真滴很感激，在此诚挚鞠躬致谢！只是，俺仍然对起点的书评玩不转……所以就……对不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