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昏昏沉沉中我感觉自己似乎一直在没有知觉的漂流着,直到结结实实的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那巨大撞击所带来的疼痛感一下子使我清醒了许多,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吊在一棵歪斜的粗大树干上,而身下是滔滔洪流。我不由笑了出来,想来,那人坚持在大雨过后的这几天前来祈愿,就是想借着山陡路滑的借口推我下来,可是没想到,却正是这大雨造成的洪水反过来救了我一命。
我抬头望了一眼,两边直直耸立的悬崖阴森诡秘,将天隔成窄窄一条。那闻名遐迩的祈愿树早已是缩成山头的一个黑点,望也望不见。身侧是一棵被洪水冲断的大树,我撞在它身上,总算免除了随波逐流,到海里喂鱼的厄运。可是,情况并没有好多少,起码我现在一喘气,肋骨都像断了一样疼得难以忍受。
我会死在这里?我茫然的想,多少感到一些恐惧。我从不知道嫉妒是如此可怕的一种感情,它会让那样娇弱的人做出这样骇人的恶行,而我,也真是安稳日子过太久了,居然失去了野兽察觉危险的本能,没有闻到血腥味的迫近。
“妈的!活该!”我粗野的、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是我近五年来第一次骂人。眼下岳哥哥他们应该已经得知了我“失足坠崖”的消息,不知他们会不会下来为我收尸。我又看了一眼悬崖,心里掠过一丝绝望。也许……不会。任谁从那上面摔下来,一定是血肉模糊,尸骨无存,就算要收尸,又从何收起?我闭上眼睛,将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感受着浑身上下灼热的痛楚。
“你叫什么名字……兔儿?”
“原来你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像个小兔子一样,以后你就做我妹妹如何?我和岳哥哥共同的妹妹!”
“丫头,你再喊,下半辈子就别想说话了!”
“臭丫头,又在这里听说书,还不快去给我买酒!”
……
一时间,旧时旧事,旧人旧物,都在我脑海飞快闪过。我猛然抬起头,握紧双拳。我不能死!我在爷爷坟前叩头离开时答应过爷爷,一定会再回去看他,会为他修葺新坟,爷爷若是看到我直接下去找他,还是以这种窝囊的死法,一定会破口大骂。兰姐姐的病还没好,岳哥哥的政令还没实施,夏侯湛的脸还没被我吓到过,我不能死!我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当年面对那个向我扑来意图轻薄的乞丐时的那种狠辣和野性又清晰的流动在我的血液中。
我拼尽全力纵身一跃,终于将整个身体都跃上树干,同时胸腔也像要裂开一般撕心裂肺。稳稳神,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西面的山坡较为平坦,只要顺着这里一点一点爬上去,到了半山腰,也许会有猎户将我救回。
我开始了艰难的挪动。饥饿,疼痛以及时有时无的头晕目眩,使我每挪一寸,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天又开始下雨了,渐渐密集的雨点凶狠的击打着我的头脸,我看不清,却仍拼命保持着清醒。我知道,我还没有脱离洪水泛滥的范围,一旦稍有松懈,汹涌的洪峰就可能一个浪头将我卷下去,到时候,也许我便再也出不来了。
“岳哥哥不会放着我不管,兰姐姐不会放着我不管,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我一边扒住山坡上突起的尖石,一边反复念叨着。是的,他们不会任由我孤零零的葬身于此,可是眼下雨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了,就算有人来也不会置自己的危险不顾,跑到这洪水泛滥的地方吧?“岳哥哥……”我的眼前浮现出他俊朗温暖的笑颜,不由再次伸出手向上爬去。
“啊——”我突然感到一阵巨浪撞上我的左边,身子一松,就要被洪水席卷而去。不由惊呼了一声。岳哥哥的面庞是那样近在咫尺啊!可我伸出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我知道老天没有眷顾我,这一次,我将彻底被吞噬。我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奇异的安宁的微笑,因为我看到岳哥哥微笑的脸庞突然出现了极度惊恐害怕的神情,奋不顾身的冲我伸出手来,心胆俱裂的冲我大喊:“兔儿——”
如同在极北苦寒之地冰冻千年一般,浑身冰冷的我一旦察觉到火的灼热,便毫不犹豫的向着它滚去。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拦住去路,轻轻将我扯了回来。我不甘心的试图挣开那双手的束缚再次凑近热源,可惜那双手虽然动作轻柔怜惜,却是丝毫不肯妥协,如同扯不开的蛛网一般不离我身旁片刻。我与它纠缠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的作罢,皱皱眉头,嘟囔着暗骂了两句,终于枕着那双手臂安静下来。
头顶似是有人轻笑了一下,那双手缓缓攀上我的额,似是试探了一下温度。我不耐烦的想要躲开,却被枕在身下的手固定住了头,动弹不得的我很有些恼羞成怒,便呲牙咧嘴的抱住那只手臂猛力咬去。那只手似乎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抽回,却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竟毫不挣扎的任我像只小兽一般撕咬。我深感无趣,尖利的牙齿终于慢慢松了下来,兴味索然的将那手臂扔到一边,临了还不忘用那衣袖擦擦口水。
“都昏过去了还这么大力气……”有人轻声笑叹,正要抬手继续为我试温,却忽而身子一颤,动作顿住。
“岳哥哥……”梦里依稀呢喃,我口齿不清却仍笑意盈然。
良久,那声音似有苦涩的轻声安慰:“别怕,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啊,丫头!”
一夜好梦,虽然感觉腿脚都已软的不像是自己的了,但那种安宁舒适却令我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嗯,雨已经停了,疏星朗月点缀着微微泛着红光的天空,偶有夜猫子的叫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多少显得有些诡秘。一切都很平常,是我幼年流浪时惯常的景色,只是……这树为何在向后缓缓移动?
“醒了,丫头?”身下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恍惚片刻,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背在身上。带着三分迷蒙,我讶然问道:“夏侯湛?你怎么在这儿?”
“我如果不在这儿,你就要到海里喂鱼了!”夏侯湛的声音带着低低的笑,是他惯有的满不在乎和淡淡嘲讽。我突然清醒起来:“昨天救我的人是你?”
“怎么,不是你的岳哥哥,很失望吧?”夏侯湛淡淡道,“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倒霉,在即将与佳人共赴巫山之际,被告知要到这悬崖峭壁处找个冒失丫头?还恰巧就让我找到了!这下不但佳人没有了,还连累了我一件上好衫子!”
一听他这腔调,我便不由自主的撇嘴,眼神却是情不自禁溜了下去。见他华贵的雪纱衣袍上果然早已经泥迹斑斑,好几处被山石划破。向来飘逸散落着的长发混着雨水的腥味,夹带着树叶碎石,胡乱摊在肩上。他向来以翩翩公子的形象示人,似这等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当年“连璧接茵”的风采,反倒像是以前混迹于破庙的某个乞丐了。我撇下去的嘴角忍不住又翘上来,终于大笑出声。
“哎呦!”刚笑了没两声,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夏侯湛连忙停住脚步,将我往上一抬,我只觉身子一颤,已然更加舒适的伏在他肩头。“没事吧?”他微侧着头关切的问我,却不料刚才的动作使我的脸离他太近,竟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
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扑打在我的脸上,我只觉一个湿润的,柔软的东西猝不及防的划过我的唇角。
我倒吸着凉气猛然抬头,他也是脊背一僵。两人忽然陷入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