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对夏侯湛神憎鬼厌的纠缠。
回廊的拐角处,夏侯湛刚和人说笑着要拐弯,忽见一个鬼面张牙舞爪的从廊柱后跳出来,“啊”的一声短促呵斥,惊得旁人心脏狂跳不止。
繁花绿柳处,夏侯湛正和女子调笑时,会突然从天而降众多蟑螂蜘蛛,围拢聚集的女子会在一瞬间尖叫逃窜。
甚至于在漆黑的夜里,夏侯湛将要熄灯睡觉时,会有身穿白衣黑发覆脸的幽灵从他窗口悠悠飘过。
……
慢慢的,整个河阳都被我弄得鸡飞狗跳,凡夏侯湛所到之处,必然事故不断,整个河阳的百姓差不多都在我锲而不舍的折腾中露出过惊恐的表情。然而,令我咬牙暗恨的是,夏侯湛居然在众多事故中连眉头都没动过一下,他脸上那副永远安然悠闲的表情从未崩塌过,以至于我有时也会情不自禁的想,这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是这个男人害怕的?
我不甘心!
渐渐的,我“恐吓”夏侯湛的初衷在这种不甘心中一点点消散,夏侯湛俊朗的脸庞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当我想到他那张沉稳俊脸有朝一日也会扭曲变形时,心里都会升腾起一种变态的快感。
就在这时,兰姐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这病来的汹涌险恶,使得岳哥哥不得不暂时搁浅了新政的实施,每天一处理完政事,便赶回来探视。我本该为姐姐的病忙得不亦乐乎,却是没想到被孙丽抢去了大半的工作,每日殷勤的陪在兰姐姐身边,端汤喂药几乎都亲自为之。在我这样明目张胆地对夏侯湛纠缠的日子里,她居然能放下私情而先顾兰姐姐,不由令我也放下了成见——往日我总是看不惯她因着夏侯湛而把我当眼刀子的靶子,好勇斗狠的脾性令我总忍不住反其道行之的气她一气。她看我的目光凌厉之锋渐去而冷漠之色愈增,我只当是她对夏侯湛渐渐冷了心,也就不甚在意,只想着专心致志的赢得夏侯湛的赌注,期望能赶在岳哥哥新政实施之前想出良策。
后来我才知道,一个女人真正的仇恨表现方式不是愤怒,而是冷漠。
“兔儿,兔儿?”有人轻轻唤了我几声,我一惊,忙回头,看到孙丽沉静好奇的脸,她冲我微微一笑,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收拾心情,向着山顶看了看,问道:“还有多远?”
“快了。”孙丽收回打量的目光,遮掩过眼中情绪,手指山顶道,“看见那座寺院了吗?那就是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座小小的庙宇。原来那就是有名的西山寺,我想。这西山寺背靠山崖,悬崖峭壁之上却神奇的生长着一棵柏树,柏树枝杈繁茂却从来没有一起发出过新芽。总是一枝青翠而其余光秃,以六十年为期,轮换生叶。当地百姓觉得神奇,便将它奉为神树,每年到树前祈愿之人络绎不绝。我和孙丽今天也是来为兰姐姐祈福的。
“兔儿,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自己提出要来为惜兰姐姐祈福,却还要麻烦你相陪。”孙丽脸上有些愧疚。
“孙姑娘说哪里话?为兰姐姐祈福我自然义不容辞。何况我听说那树长在悬崖,灵验虽灵验,许愿牌却极难抛得上去,不少许愿心切的人还曾因此丢过性命,多个人在也好多个照应。”我道。这也是在孙丽提出要来祈愿后兰姐姐一定要我相随的原因。
我们说话间已然到达山顶。寺内果然香火鼎盛,来人络绎不绝。我和孙丽在殿前拜了拜,买好了缀着红绳的祈愿牌,便前往后山去祈愿。也许是前几天刚刚下过雨,地面湿滑,祈愿的人都不敢离悬崖太近,只是站在几米外的地方尽力将祈愿牌抛上树枝,不过,鲜有成功者。我们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到提供笔墨的地方写下心愿。
我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很快提笔写下“愿兰姐姐早日康复”几个字,正要拿起到祈愿树前去抛,忽又顿住,迟疑再三,还是提笔续道“愿岳哥哥仕途顺利,心愿得偿”。转头去看孙丽,见她对着祈愿牌也有些怔愣,不由叫道:“孙姑娘,你好了没有?”
“哦,”孙丽回过神来,笑道,“好了,我们走吧!”她亲切的挽住我,似是不经意的探过头来看我牌子上的字,见到后面一句时,脸上神色忽然有些古怪,似是有些惊讶的望着我。“怎么了?”我奇怪的问,觉得这句话写的并无不妥之处,可她却很快收敛了情绪,笑道:“没什么,走吧!”
祈愿树有三丈多高,有两搂粗,树身向南倾,根部裸露粗壮,树干回旋,条纹万状。眼下大部分枝条都光秃无叶,只有东南一枝枝叶茂密。树上零星挂着些木牌,在山风呼啸下,叮当作响。丝丝红线招展,像是诉说着平常人家最质朴诚挚的心愿。孙丽靠前一步,刚要扬手去抛,却被我一把拦住。“先看看。”我冲她努努嘴,示意她不要忙。果然,一旁一些没有经验的人刚一把祈愿牌扔出去,就被山顶大风凌空卷走,连树枝的影子都没碰着,已经不知去向。而一些有经验的人,则会在红绳后缀上石块儿,以增加投掷的准确性。
我冲孙丽一笑,便也捡来些石块缀好,双手合十,将祈愿牌包在掌心,看准目标,才将它用力掷出。飞舞的红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的挂在东南枝上。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孙丽惊讶的望着我:“兔儿,你真厉害!”
“凑巧而已。”我含糊道。她又如何知道,我乞丐时期曾跟着男孩子们投飞镖,射弹弓,对这些小把戏,其实是熟练得很。孙丽纤弱的身躯婷婷走到我身边,道:“那,我也来试试。”
我打量了她一眼,略有担心,以她的身子骨,投中的几率是零。然而这话又不好说的,只好笑着道:“孙姑娘,不如由我代劳?”
“不,”孙丽婉拒道,“既是诚心祈愿,当然还是自己来比较好。”她说着,却是又向前走了一步。“哎,小心啊!”一旁围观的人见她竟是要慢慢靠近悬崖,连忙提醒道,“前面路滑,你们姑娘家的,不要过去了!”
“我力道不足,只好在距离上靠近些了。”孙丽冲人笑道。我看着她颤颤巍巍的样子,真是有些心惊肉跳,只好也随着她慢慢接近悬崖边缘。渐渐的,我们竟是离开人群远了。
“孙姑娘,你的心意姐姐一定明白,不如就由我来吧!”我瞟了一眼陡峭的山崖,还是忍不住劝道。“放心,我没事的。”孙丽嫣然一笑,然而刚笑到一半,她的脸色就突然转变成了惊恐。“啊!”只听她一声惨叫,身子竟向悬崖倾去。
“小心!”我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拉,所幸我离她很近,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大力将她甩到我身后。心刚刚放下去,正要稳住脚步,却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冲我狠命一推——
“姑娘!”
“啊——”
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急忙向我奔来,却已经来不及。而胆小的女子早已是骇得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在一片惊恐喧嚷的人声中,我只听到一声凄厉的长呼:“兔儿——”可是,那双眼睛,却是闪着害怕与仇恨的双重光芒。那张狰狞扭曲了的美丽面庞,是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岳哥哥——”灵台清明时,这是我最后的闪念。